2005年深秋的北京黄寺大院,法桐叶在寒风中簌簌飘落。我站在干部处的红木办公桌前,钢笔悬在《自主择业承诺书》上方,墨迹在阳光里泛着细碎的银光。隔壁办公室传来军线电话特有的嘟嘟声,走廊里飘过熟悉的"一二一"口令,这一切都将从我的生命里褪去。

承诺书第三条的宋体字格外醒目:"自愿放弃转业安置,终身不再重新选择。"我的手心沁出薄汗,想起三个月前在部队家属院的那场争吵。老团长拍着茶几上的《解放军报》,茶缸里的水花溅在转业安置政策解读的铅字上:"你小子以为地方是游乐场?转业好歹有口安稳饭!"

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承诺书样本,边缘翘起的透明胶带像年轮般层层叠叠。2001年自主择业政策刚推行时,干部处窗外的法桐还是纤细的树苗。记得那年冬天,我们几个年轻参谋围着电暖器议论纷纷:"敢吃螃蟹的都是有门路的"、"脱下军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承诺书右下角的鲜红印章让我想起新兵连的授衔仪式。那天清晨,我们抚摸着崭新的列兵肩章,对着军旗宣誓时的热血仍在胸腔涌动。此刻的钢笔却似有千钧重,仿佛不是在签署文件,而是在亲手拆解融入骨血的军人身份。

转过年关,我在中关村租下十平米的隔间。铝合金窗框漏风,电脑屏幕上落着隔壁餐馆飘来的油烟。第一次见客户时,我下意识挺直腰板,双手递名片的姿势像是在呈送作战地图。对方戏谑道:"您这做派,倒像是来接收阵地的。"

2008年金融风暴来袭时,我带着团队在义乌跑货源。暴雨中的高速公路上,十八轮货车碾起的积水砸在挡风玻璃上,像极了当年抗洪时浑浊的江水。司机困得直打盹,我掐着大腿哼起《打靶归来》,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鬓角的白发随着颠簸颤动。

某次竞标会前夜,合伙人提议在成本核算上"灵活处理"。我盯着会议室白板上潦草的数字,突然想起承诺书里那句"不给组织添麻烦"。晨光微熹时,我把重新测算的报表摔在桌上:"咱们宁可丢单,不能丢人!"

去年冬天带女儿参观军事博物馆,她在歼-8展柜前忽然仰头:"爸爸当年开过这个吗?"我笑着摇头,指给她看玻璃展柜里泛黄的承诺书复制件。小姑娘数着上面的红印章,突然说:"我们班长的爸爸也有这样的纸,他说那是男子汉的勋章。"

战友聚会时,转业到地方的老李抱怨应酬伤肝。听说我公司去年给退伍兵提供岗位培训,他拍着我肩膀感慨:"当年觉得你签的是卖身契,现在看分明是军令状。"火锅蒸腾的热气里,二十年光阴在推杯换盏间浮沉。

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承诺书和军功章并排躺在天鹅绒衬布上。有时深夜加班归来,我会对着它们喝杯浓茶。窗外的北京城灯火璀璨,恍惚间又看见黄寺大院那排挺拔的白杨——它们教会我的,从来不只是齐步走的节奏。

从按下红手印那天起,我就明白这纸承诺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出征。它把军人的忠诚浇筑成商海的锚,让每一次抉择都带着信仰的重量。当新入职的退伍兵问我创业秘诀时,我总指着墙上"永不言弃"的书法条幅——那笔墨里,藏着比承诺书更深的烙印。

作者简介:

王明权,四川泸县人,1994年7月参加全国高考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录取入学入伍,系我军首届军事新闻专业本科生。1998年7月至2005年6月,在西藏军区某山地步兵旅工作,先后任基层排长、旅政治部宣传科副连职、正连职干事、副科长(副营)。2005年6月调西藏军区政治部宣传处工作,任理论宣教办主任,2008年10月正营职少校复员。2010年11月参加公务员考试、2011年4月被录用为公务员,先后任乡镇党政办主任、县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县委办公室副科级纪检员。现任中共叙永县纪委、叙永县监察委派驻县委办公室纪检监察组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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