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回来?”姑父突然开口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疲惫。
我手里正倒茶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也没答话。
屋外的风呼呼地刮,老屋的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透进来的风凉得人心里发颤。我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似乎在等我给个答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叫小林,今年35岁,家里有老婆和一个三岁的儿子。前几年在城里打工,后来因为公司效益不好裁员,我就被“优化”了。
这事搁在别人身上可能不算什么,可对我来说,像是天塌了一半。
家里房贷、儿子上幼儿园的钱,老婆过日子精打细算,可再节省也架不住没进账。
老婆知道我姑父曾是厂里的主任,就劝我去找他。
“他当了那么多年领导,认识的人多,随便托个关系,介绍份工作能有多难?”老婆边哄孩子边说。
我心里不是没想过,可一想到当年的事,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当年爷爷生病,家里凑不出钱,父亲带着我去找姑父借钱。
那是我第一次去城里,第一次看见那么高的楼房,心里又新鲜又害怕。
姑父当时是厂里的主任,住的地方是单位分的房,外头还有个小花园。那时候,我觉得他家真的很气派。
可那次,爷爷的病,姑父没帮上忙。
父亲从姑父家出来时,脸色很难看,手拽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回到家,爷爷知道后气得直骂,说姑父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忘了当年是谁拿钱帮他娶媳妇、打通关系,让他能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从那以后,家里人再没主动提起过姑父,心里对他都带着几分怨气。
我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大人之间的事和自己没关系,可长大以后再回想,心里多多少少也觉得别扭。
如今老婆让我去找姑父,我心里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拗不过她。
“求人不如求己,咱家再难,也别找他。”父亲知道后,语气很重,脸上的表情也很冷。
可老婆执意要我去,还说:“咱家又不是白占人便宜,带点礼物过去,不就成了?”
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提着两瓶酒,去了姑父家。
姑父退休后搬回了老家,就住在村西头的老房子里。
那房子很旧,墙皮都脱落了,门口的台阶上长了青苔,院子里的树歪歪扭扭地长着,像是被风吹得快要倒了。
我站在门口喊了几声,姑父才从屋里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招呼我进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进来坐,别站着。”他对我说。
我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半包打开的烟,旁边还有个掉了漆的搪瓷茶杯。
屋里有点冷,墙角放着个电暖气,嗡嗡地响着,却一点也暖不起来。
姑姑端了杯热茶给我,说:“你这孩子,多少年没来了,今天怎么想到过来看我们?”
我笑了笑,没说话。
心里却有些尴尬。
吃饭的时候,我试探着提了工作的事。
姑父放下筷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小林啊,我现在没什么人脉了,厂里的事我早不管了,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他说得很直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我低着头,手指捏着筷子,心里泛起阵阵不甘。
饭后,我陪他在院子里坐着,聊起了爷爷当年的事。
他抽着烟,眼神飘忽不定。
“你爷爷当年骂我是应该的。”他说,“其实那时候,我不是不想帮,是实在没法帮。”
我愣住了。
“那年厂里出了事,有人举报我,说我拿了工程回扣,纪委的人找我谈话,天天盯着我。那段时间,我连睡觉都不踏实,手头的钱也不敢乱动。”他说着,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那事你们家肯定觉得我不近人情,可我是真的没办法。”
我听着,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复杂。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隐情。
几天后,姑父突然来了我家。
他提着一袋水果,一进门就说:“小林,你那事我帮你问了,有个朋友的公司正招人,你去试试,不行再说。”
父亲坐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还在对他心存芥蒂。
姑父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接着说:“当年的事,我欠你爷爷一句对不起。现在能帮上你们一点,我也算是心里好受些。”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后来,我进了那家公司。
虽然起初很不顺利,但慢慢也适应了,日子总算稳定下来。
每次过年回老家,我都会去看姑父。
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背也驼得厉害。
有一次,他突然问我:“工作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我点点头,说:“挺好的,谢谢您。”
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团,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释然。
这些年,我渐渐明白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谁也没法再回头。
但只要还有心弥补,就不算晚。
姑父一辈子都在追求所谓的事业和地位,可到了最后,他才发现,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爷爷的坟头上,风吹过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泥土味道。
我站在那儿,心里想,明年过年,一定要再去看看姑父。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遗憾。
但只要还有机会,就不要放弃修复关系。
哪怕用尽全力,也要试一试。
因为只有家人,才会无条件地原谅你,接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