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芙·扬松：天堂”，在幻想中寻找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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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艺术家托芙·扬松笔下充满童真的世界并非单纯的逃避主义，而是一种允许欢乐与恐惧共存的精神状态的表达。

托芙·扬松，《自画像和柳条椅》，1937。

在托芙·扬松（Tove Jansson，1914-2001，芬兰作家、小说家与画家）的首部“姆明”（Moomins）系列小说《姆明与大洪水》（The Moomins and the Great Flood，1945）里，主角一家在暴雨引发大洪水前穿越一片恐怖的森林，这场史诗般的灾难让大地陷入危险与黑暗之中。当洪水退去，姆明家族发现他们被冲入到了一片美丽的丰饶山谷，于是决定在此定居。这部发表于二战结束前最后数月的作品，很容易被解读为一则寓言——洪水象征着无法逃避的战争恐怖，而姆明谷则成为伊甸园般的庇护之所。

作为一名直言不讳的和平主义者，扬松在战争年代及之后的岁月里，既抗议冲突又试图逃离现实。芬兰赫尔辛基美术馆（Helsinki Art Museum）的展览“托芙·扬松：天堂”（Tove Jansson: Paradise）呈现出扬松生活与创作的双重面向，同时也聚焦于她从20世纪40到50年代的公共艺术创作。尽管其多数画作回避战争现实，但两幅边缘破损的小型纸本作品却道尽沧桑。这两幅城市街景灵感源自她1930年代末的德国之旅，彼时，她目睹了纳粹主义的恐怖崛起。其中一幅赫然飘扬着纳粹旗帜，而另一幅则描绘了被压抑的黑色建筑包围的昏暗街道，阴影般的人群正涌向门廊处微弱的橙色光点——他们究竟是奔向希望曙光的难民，还是企图扑灭火种的法西斯暴徒？

托芙·杨松，《无题》（Untitled），1939。展览现场。

这正是扬松渴望逃离的世界，特别是当她的兄长在前线作战之时。她在1944年写给友人的信中写道：“过去这几年，我的幻想与筹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这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生存的必需。”正如展览所揭示的那样，扬松将幻想与童趣视为从战争创伤中获得解脱的良药，这种需求即便在战后依然持续。

在饱受轰炸的赫尔辛基以及更广阔的地区，政府的重建计划为艺术家们带来了机遇。扬松首次通过《姆明》漫画和一系列公共委托获得了稳定收入。在这两类创作中，她以天堂、森林和童话意象构建出独特的幻想世界，这种美学对成年人与儿童同样具有吸引力。

托芙·扬松，《鸟蓝》（Bird Blue）细节，1953。

姆明角色常在其壁画中客串亮相，例如创作于1947年湿壁画《都市派对》（Party in the City）与《田园派对》（Party in the Countryside）。在前者中，扬松描绘了自己背对着不久前经历痛苦分手的恋人薇薇卡·班德勒（Vivica Bandler，1917-2004，芬兰导演），并目光坚定地凝视向画外。她身旁桌上潜伏着一个小小的姆明，这个吉祥物或许便是象征通往奇幻世界的入口。

托芙·扬松，《田园派对》，1947。

在专为儿童空间设计的作品中，姆明形象则更为常见，如1949年为幼儿园绘制的双联画《童话全景》（Fairytale Panorama）。这两幅充满奇思妙想的画作布满了公主、魔法森林与奇幻生物的妙趣细节，令人愉悦。然而，即使在这些天堂般的画作中，仍暗藏着危机预兆：蝙蝠振翅、闪电欲来、饥猫逡巡。这绝非单纯的逃避主义意象，而是对“欢乐与恐惧共生”状态的深刻诠释。

托夫·扬松，《童话全景》左侧，1949。

托夫·扬松，《童话全景》右侧，1949。

包括《童话全景》在内的诸多壁画都是为特定场所创作的，因此已无法寻迹。但艺术家工作室角落发现的数卷等比例炭笔底稿，让部分作品得以以某种形式重现。这些并非粗略的草图，而是完整的场景创作，作为独立的艺术作品也值得欣赏。它们以单色的阴影笔触呈现，与扬松早期描绘纳粹横行城市的素描意外地相似。在展览中，当这些底稿与绚丽壁画通过投影并置时，最终为观众提供了更为庄重的观看视角。

托夫·扬松，壁画《童话全景》草图，左侧，1949。

托夫·扬松，壁画《童话全景》草图，右侧，1949。

扬松的部分“天堂”主题画作在当代后殖民主义视角下显得令人不安，例如：为橡胶公司绘制的作品，描绘了理想化的种植园工人；可能创作于1939和1940年的另一对画作，以高更式（Gaugin-like）的风格描绘了一个虚构的、阳光明媚的波利尼西亚岛屿，岛上居住着快乐的裸体居民；在1939至1940年苏联入侵芬兰的残酷冬季战争（Winter War）期间，扬松曾制作出许多类似风格的作品，希望通过卖出这些作品能帮助她渡过经济难关。但事实证明，真正为她提供艺术和经济双重支持的还是《姆明》漫画和那些公共艺术委托。

扬松的跨界创作彰显着她对幻想、童真与逃避现实的深刻信念。她认真对待儿童这一点上体现在展览的精心设计之中：画作被挂在接近地面的高度，适合儿童视角，建筑中暗藏姆明精灵，还有可以打开的门窗和万花筒装置供人探索。这场赫尔辛基的展览——这份与她作品一脉相承的睿智乡愁，既带来慰藉，又暗含颠覆。

展览“托芙·扬松：天堂”中的装置艺术，赫尔辛基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