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真别回来,家里没啥事,我和你大姐能弄好。”大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我听着,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母亲去世已经一年了。大哥说不用回来,我心里明白,他是怕麻烦我。可这一次,我却有些坐不住,总觉得心里发慌。母亲去世前几个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我们兄弟几个轮流从外地赶回来守在床前,看着母亲一天天虚弱下去,却束手无策。如今大哥说不用回来,我心里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事跟媳妇说了。她听完,放下筷子,抬头看着我说:“你要是心里不踏实,就回去一趟呗,别总惦记着,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她这一句话像一根针,捅破了我心里那层说不出的焦虑。我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往回赶。
冬天的乡村一片萧瑟,光秃秃的树枝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田里的秸秆还没来得及清理,零零散散地横在地上。车子一路颠簸着进了村口,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可我却觉得有些陌生,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把车停在家门口,看到大哥正蹲在院子里烧着一堆纸钱,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他听到动静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你咋回来了?不是说了不用你回来吗?”
我盯着他,心里一阵酸楚。他的脸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鬓角泛白,整个人比去年老了不少。大哥向来是个能扛事的人,可这一次,他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疲倦。
“我不放心,想回来看看。”我说着迈进院子,四下打量了一圈。
院子里冷冷清清,几把破椅子随意地靠在墙边,灰尘落了一层又一层。母亲在的时候,院子总是干干净净的,哪怕忙得脚不沾地,也要腾出时间打扫。可现在,这里显得异常冷清,像是少了灵魂。
“大姐呢?”我问。
“回娘家了,她身体最近不太好,去歇几天。”大哥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听着,总觉得话里藏着什么没说出来的东西。
“真没啥事?”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他抿了抿嘴,像是想说什么又犹豫着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真没啥事,你别多想。”
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却也不好再逼问,只能按下心头的疑虑,转身进了屋。
屋子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母亲的遗像挂在正中,桌上供着她最喜欢的几样小菜。看着遗像上的母亲,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这一走,家里少了多少热闹。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总是想办法让我们几个吃饱穿暖,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不抱怨一句。现在,我却连她走后的事都没能尽心,心里说不出的愧疚。
吃饭的时候,大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搅了半天也没夹几口菜。我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你别瞒我。”
他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真没啥大事,就是……母亲的坟前前几天被人弄坏了。”
听到这话,我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啥?谁干的?”
他摆摆手:“别激动,可能是牲口跑进去踩的,咱家的地边本来就没围圈,没法怪人家。”
我听着这话,心里又气又难受。母亲生前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连坟都保不住,叫我怎么能接受?大哥看出了我的情绪,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已经让人修好了,明天咱去看看,别上火。”
可我哪里能不在意?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母亲辛苦劳作的身影,还有她临终前拉着我手的模样。她说:“好好过日子,别总想着家里,家里有你大哥呢。”可现在,大哥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坟地在村东头的地里,周围种着一片麦田,冬天的风吹得人脸生疼。我们兄弟几个带着工具小心翼翼地踩着田埂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母亲的坟头被重新堆砌过,可周围的泥土还显得有些凌乱。
走近一看,我发现坟前的泥土里插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对不起。”
我愣住了,转头看向大哥,他也满脸疑惑。二姐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嘀咕道:“这是哪家孩子写的?”
正说着,旁边地里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们转头一看,是村东头王家最小的儿子小虎。他站在地头,怯生生地看着我们,双手捏着衣角,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我朝他招了招手:“小虎,过来,别怕。”
他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过来,低着头不敢看我们。我蹲下来,放缓了语气问他:“是不是你弄的?”
他抬起头,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带着哭腔说:“不是我弄的,是我家的牛……前几天跑进来踩坏了,我没拴住它。”
我愣了一下,心里的怒气全消了。原来是个意外,可这孩子却偷偷跑来修补,连这个“对不起”的牌子都写得那么认真,叫人怎么能不心酸?
大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虎的头:“孩子,没事,牛跑进来又不是你的错。你能写这个牌子,叔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虎抹了抹眼泪,小声说:“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坟,我怕你们生气,就想悄悄修好,没弄好,你们别怪我。”
我们几个听了,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大姐感慨道:“这孩子心地多好,咱得谢谢人家。”
回去的路上,风吹得麦苗沙沙作响,天边的云层被夕阳染成了深红色。大哥扛着锄头走在最前头,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二姐抱着小孙子,低声哼着歌,孩子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事讲给媳妇听。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这事啊,也算是个好事,说明人家心里有数,知道赔不是。”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母亲在天上看着,知道这孩子写的“对不起”,一定会笑着说:“好孩子,没事,懂得认错就好。”
日子还得继续过,母亲的坟也会好好守着。家里,永远是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