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随着“TikTok难民涌入小红书”在互联网热度不减,一批国内内容创作者的中华文化输出也纷纷涌现,传统服饰、非遗技艺、古城古建、大好河山……5000年历史与文明的璀璨沉淀,震惊着身处异国、还不曾有机会来到中国的海外朋友。同样地,我们即将迎来第一个“非遗版”春节——这一在中国人心中最为重要的节日已正式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到访中国、并爱上中华文化的“老外”也有很多。

1994年,英国作家扶霞来到中国,因对美食的热爱,她甚至报名当地烹饪学校学习川菜技艺,踏遍大江南北探寻地道风味,最终写下了广受喜爱的《花椒与鱼翅》。30年后的今天,来自英国的艺术家 Felicity Aylieff,用陶瓷讲述了她与中国的深厚连接。在伦敦邱园的雪莉·舍伍德植物艺术馆(Shirley Sherwood Gallery of Botanical Art),Felicity的大型个展正在上演。这些规模宏大且极具建筑感的作品,诉说着她与景德镇长达近二十年的创作故事。

悦游采访了艺术家Felicity Aylieff,让我们随本文走近她的创作,还有她视角里的景德镇与陶瓷。


©版权属于Adrian Sassoon, London,

摄影:Alun Callender



2005年的夏天,Aylieff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那是一个闷热潮湿的季节,景德镇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生机。街头小吃的香气与机器的轰鸣交织,巷子里的麻将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显得既陌生又令人兴奋。对于在英国工作多年的她来说,这种鲜活的文化冲击如同打破枷锁的钥匙,让她不自觉地想去尝试更多可能性,甚至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方向。

在景德镇,瓷器不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种鲜活的语言。穿梭于大大小小的材料铺和工作坊,Aylieff迅速感受到这里的工匠与手艺人身上流淌的历史传承。他们的技艺虽跨越代际,却并未因传统而止步,反而以开放而灵动的姿态,与当代艺术展开充满活力的对话。多年来,她与两家家族作坊建立了深厚的合作关系。在这些作坊中,虽然语言上有所障碍,但制瓷却成为了沟通与创作的桥梁:从设计草图到成型制作,每一步都依赖高度的默契与共同探索。



Felicity Aylieff在景德镇的工坊制作瓷坯;

工人在修整作品的形态。

制作大型陶瓷装置是一项令人敬畏的工程。高达五米的陶坯需要数位工匠同时协作,他们必须将力量与节奏完美融合,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舞蹈一般协调。为了实现艺术构想,她和工匠们甚至专门开发了起重设备来移动那些巨大的未烧制陶坯。这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挑战,更是一次艺术与工艺的双重探险。

成型后,紧接着是绘画与上釉的环节。Aylieff的画作从来不是单纯的绘本描摹,而是随着她的情感与直觉即兴创作而成。她用定制的大号毛笔挥洒色彩,将全身的力量注入每一笔描绘中。想象一下,在一个巨型的瓷器表面书写,墨色的层层叠加和交织,深邃而充满张力。



Aylieff 创作中。

摄影:UCN Documentary Studio

调色也是一项磨人的环节。艺术家用小瓷片记录每一种颜色的变化,那些瓷片上标注着中文名称和精准的配比。与她合作多年的调色师早已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他们用耐心与经验为作品的色彩层次提供无限可能。从调色到上色,这往往是一个需要耗费数周时间的过程,但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迷人。


釉上彩珐琅小样。

摄影:UCN Documentary Studio

在这里,Aylieff找到了创作的解放与自由。她跳脱出传统陶瓷艺术的局限,从技法到尺度,每一次尝试都突破了她的固有边界。她与工匠们共同完成的作品,不仅仅是陶瓷作品,更是文化与技艺的切磋。


Aylieff在欣赏烧制后的大型瓷器作品。

摄影:UCN Documentary Studio


人们游历四方时,常常忽略俯瞰即得的美妙世界。Aylieff的作品为观者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将那些常被忽略的自然之美定格在瓷器之上。

除了大型青花瓷作品之外,展览呈现了Aylieff的 “新明代” 花瓶,还包括一系列粉彩珐琅器皿。她从中国旅途中采集的草本植物中汲取灵感,赋予它们新的生命,使它们在器皿上尽情绽放。此外,她还参考了雪莉·舍伍德植物插图收藏中的经典作品,如郁金香、牡丹和仙客来。


Aylieff 正在邱园档案馆中翻阅花卉插画。

Royal Botanic Gardens, Kew, London, Courtesy of Kew,

摄影:Ines Stuart-Davidson Kew

而这次展览的举办地——邱园,也承载着另一段同样悠久的收藏史。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雪莉·舍伍德博士一直致力于收集当代植物插图,这一庞大的馆藏包括来自全球 36 个国家、300 多位艺术家的 1000 多幅绘画和素描作品。其中最早的作品甚至可追溯至15世纪,那是一个科学与艺术交相辉映的时代。


雪莉·舍伍德植物艺术馆。

对Aylieff来说,这次展览是一场既源于传统又突破传统的艺术探索:“我曾经住在与邱园隔河相望的地方,始终被这里历史悠久的玻璃温室和植物收藏深深吸引。这次展览可以说是我创作生涯中最具挑战性的项目。能借鉴邱园档案中的植物插图,并通过景德镇瓷器这一奇迹般的载体,探索艺术表达的边界,这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经历。”



邱园Palm House。©RBG Kew

邱园The Great Broad Walk Borders。©RBG Kew

在Aylieff的作品中,每一株草本植物、每一触勾勒的笔画,都如同记忆的波纹,轻轻荡漾在观者的心中。而景德镇的魔力则更加深远,它不再仅仅停留在博物馆的展柜中,而是一片充满生命力与创意的源泉。这里代代传承的精湛技艺和无数匠人的双手,共同书写了一首首充满活力的诗篇,彰显着这片土地的无尽创造力。

当提笔落下,卞之琳的几句断章不禁浮现在脑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如果冬日过于单调,不妨前往伦敦的邱园,在这些跨越时间与大陆的记忆中寻觅灵感。也许在某个未来的时刻,这些灵感会再度涌现,带给世界另一部诗篇。


CNT|在您的描述中,在景德镇的艺术驻留是一次“令人惊叹的解放”,能详细谈谈吗?

A|我出生于1954年,2005年是我第一次到访中国。当时我前来见我的丈夫安田猛 (Takeshi Yasuda) ,他也是一位陶艺家。在一次电话交谈中,他对我说:“来吧,这座城市会改变你”,他说得太对了。

这只是开始,那种兴奋感持续不减——这座城市的陌生感、令人振奋的艺术自由,以及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社区和文化中抛开创作束缚的机会。那时,我深深被这座城市的历史所吸引,这里曾经因其精美的瓷器而兴盛。这种瓷器的神奇特质——洁白、坚韧和光辉——让我着迷。


《青花瓷》,2016。©Cheng YANG

CNT|此次驻留如何改变或突破了您的创作态度?

A|在我探索了各种专业工作坊时,我偶然发现了一些作品,比我见过的任何瓷器都要大。这激发了我对这种瓷器及其特性的更深层次理解。我想,这是一个独特的机会,让我探索完全不同的维度,并采用全新的方法而创作。

从那时起,我大多数作品都是通过在地作坊和专业工匠合作来完成的,他们在一个作品的不同部分都进行精细的耕耘。这也使我对创作过程中的 “所有权 ”产生了质疑,无论是制作、烧制还是团队协作。


景德镇瓷器工坊。

CNT|对于一个文化背景大相径庭的人来说,您是如何看待景德镇的?

A|我感到十分吸引人的,是整个城市对瓷器生产各个环节的全情投入——从陶土制备、工业制造到小型家族工作坊、画笔制作、釉料调配,以及各种装饰技法。

CNT|您经常通过艺术作品邀请观众进入叙事景观。在这一系列作品中,您希望表达什么?

A|我的创作动力不止于单纯地追求宏大规模,而是希望拥有一个庞大的陶土画布来表达我的艺术理念。中国传统装饰技法“青花”与瓷器紧密相连,蓝色釉料的深邃与色调意外地成为了我探索当代视觉语言的途径。在我艺术之旅的早期,这一技术让我获得了自由的实验空间。

这种创作方式在家族式工作坊中得以实现,绘制大幅作品带给我一种解放感。我喜欢使用巨大的书法毛笔,与瓷器的尺寸相匹配。通过身体的每一次动作,我在瓷器表面叠加丰富的蓝色层次。每一次挥笔的动作都回应着之前的笔触,抽象的痕迹既大胆又有力,我用它们来为釉面注入活力。

随着我在作品的整个高度移动,笔触唤起强烈的情感,赋予雕塑般形态的表面以生命。有时,这个绘画过程让我感觉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而在40°C的炎热夏季,集中精力既让人耗尽体力,也让人精神振奋,感觉几乎像是登上了一座高峰。



Expressions in Blue展览现场。

©版权属于Adrian Sassoon, London,摄影:Alun Callender

CNT|创作超过4米高的陶瓷是一项令人难以置信的技术挑战。在这个过程中,您遇到过什么重大挑战吗?

A|在我的英国工作室,我曾尝试过陶瓷的规模创作,但常常受到限制。在景德镇,这里充满了开放的氛围,艺术家们热衷于突破尺寸和形态的界限。与当地的手艺人合作,我们共同面对了许多技术和物理上的挑战,最终成功实现了我所设想的模样。

在此过程中,我们遇到了无穷无尽的挑战,从简单的沟通错误,到如何将我植根于西方艺术史的审美观与中国环境相协调,不一而足。然而,当一切最终步入正轨时,那种充实感和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解决问题往往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常常是一边冥思苦想,一边品尝中国茶!也许陶艺确实是“受虐狂的游戏”,我也学会了如何更加坚韧。


艺术家Felicity Aylieff。

©Alun Callender Photo,摄影:AdrianSassoon

CNT|您的展览与雪莉·舍伍德博士的植物插图一起展出。您如何看待作品与收藏品间的对话?

A|这次展览也给了我一个机会,深入细致地研究植物和花卉的细节。我在邱园图书馆和档案馆里,花了好些时间。这个图书馆保存着早期“植物猎人”们制作的植物记录,其中包括维多利亚时代的植物学家和园艺家,他们曾经环游全球,有时连续数年。为了寻找和记录科学上新的植物,他们常常冒着巨大风险。精确的植物插画艺术及其迷人的历史一直深深吸引着我。从世界各地的植物插图中汲取灵感,我将这些影像慢慢转化到我的创作中。

策划 / 悦游编辑部

编辑 / 张安雅

撰文 / Xiaoying Lian

图片来源 / 艺术家

版式设计 / CNT ART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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