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明学
夜深了,代老头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好像有只什么虫子在神经梢上来回爬动,吱吱地叫,间或阴狠地咬一口,惊痛处激灵地一闪,露出张伤心哭叫的娃娃脸。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老糊涂哇老混蛋,娃娃的钱都看得起,丢了八辈子先人!他伸手拉亮灯,翻身坐起,拳头轻敲皱巴巴额头。
瘦瘦的妻惊吓地睁开眼睛,她在恶梦里被人追撵,此刻揉着肿泡的眼袋,怯声道:“老头,我们是不是吃错药了,遭鬼摸了脑壳。啷个静得下心来?”
傍晚,从街场回来,眼尖的代老头在沟边的草丛里捡到个帆布挎包,见左右没人心喜若狂,急急地放进背篼还窃窃地暗笑,他拉开大步子走,不慎踩虚脚跌进水田,爬起来擦下袖口稀泥,拧拧衣襟和裤脚又走,片刻他停下来转身摸背篼的包,还好,仍在,他心在笑。
转过弯就到了十字路口,嗬,哪来的哭声?静夜里特别响。声音哇哇鸣鸣地,凄惨悲痛,细听,好像小孩在哭喊什么包包掉了。他心头一紧,赶紧把背篼转到胸前双手按住撒腿就跑。回到家里妻子看到他浑身泥浆的狼狈样,问遇到饿鬼追?还是麻老虎咬?代老头简单地擦洗下脸手,端起桌上冷开水咕咚地喝一气。在妻子急迫眼光催问下,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挎包里到底装些啥子?两个老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打开包一看:里面一个黑包皮包,皮包里装七百多元现金,还有几本小学生教科书和两个作业写字本。妻子拍着手说:“感谢天老爷长眼睛送财喜解决家头急难来了。”
原来这段时间,代老头一家运气差,90多岁的老父亲病重躺在医院,儿子媳妇外出打工遭火灾,烧得剩光人两个,孙子要买个双带子的新书包吵闹好几次了。现在好了,手头捏着钱,老俩口相视一笑,商量决定:明天先拿钱到医院缴药费,再等孙娃放学后一路去街上选一个他喜欢的双带子书包。
可是人呀就是贱得很,平常忧虑牵挂事睡不着,今天捡到钱包高兴了也枕不踏实。心头毛焦火辣的,总感到哪点不对头,是院坝的狗没拴好?代老头开门出去看了两次,月色下的狗蹲在窝里乖乖的,没叫没吼,睡得香!是大母鸡没入圈?妻子起床拿起手电照鸡窝,三只公鸡五只母鸡不差一只呀!两人互相安慰地睡下去,哪知深更半夜了,这不,又都爬了起来。
代老头说,你听那丢钱娃娃的哭声是不是围着院子转?从门缝、窗口往屋里钻,哎呀,声音进到屋了,往我心尖尖割,脑壳上敲嘞!老婆呀,等会天电闪响炸雷,地裂开口子东西往下落,你要拉住我哟!
妻子见他神恍恍的,心头急了两手在他面前晃动,问看不看得到?老头说看啥子嘛,没看到啥子?有啥子看的吗?
妻子用手指尖抓他胳膊,他不知痛木木的。妻子拿来盆冷水朝他头上淋下去,他颤栗地清醒过来,吼道你做啥子嘛?
你在做啥子?妻子说你捡个包就丢了魂儿,悔走了样。走,干脆我们去把包还给那小孩。
代老头说走就走,还就还,反正不是我东西,本来就不该捡,捡了也不该要。他换了件干净衣服就和妻子出了门。
月亮笑咪咪地赶跑山洼那些黑暗,把一条石板路铺得亮晃晃的,路边的茂树浓草随风摇曳着,哗哗地为夜行人鼓掌。两夫妻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一路你搀我扶。
凭着记忆,代老头敲开十字路口边小孩的家门,小孩父母和小孩开门迎进两位老人,问明来意,打开递过来的挎包翻看,三人头摇得拨浪鼓般,小孩说我掉的挎包和这挎包相同,里面也有黑色皮包,可皮包里没这么多钱,还有我挎包里也有教科书,可比书上写的年级低。你们赶紧把挎包交到派出所去吧,免得掉包的大哥哥或者大姐姐着急。
代老头对小孩道你也掉了挎包,反正我们也是捡的,你拿起去用到起,等失主找起来再说。
小孩说不,老师说的别人的东西决定不能要。
俩老口嘴巴上说小孩呀你哪来啷个傻哟,心头却在喝彩娃娃呀你比我们俩口子先前聪明得多!
天边开始发白了,四野飘荡着醉人的泥土芳香。老俩口睡意全无,精神振奋,踏上了去镇上派出所的路,边走心头边嘀咕:幸亏活醒了,不然连个娃娃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