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雨言秋
第一节
公交车停在站牌前面,从车上走下一个满头稀疏银发的老者。他沿着落满金色秋叶的黄土小路,急急忙忙朝村里走去,若不是腿脚不灵便,看样子他要跑起来了。
一脚踏进村里,他一眼就看见街道南边的那个大水坑,天气虽然久旱无雨,水坑里依然有一洼清澈的水,水坑西北角,是一座朝南的院落,大门上的黑漆剥落后,又涂上一层发亮的漆,腐烂的那根门框,被一根新方木代替,但它依然耸立那里。原来的黄土院墙不见了踪影,代替它的是一周遭红砖垒成的院墙,雪白的石灰缝隙,验证它还年轻,墙根下边有一条小沟,过去这里也有一条小沟,是下雨的时候自然冲刷出来的,眼下这条小沟,两侧砌着红砖,上面盖水泥板。
多日没下雨啦,听不见潺潺流水的声音。
老者推开院门,颤颤走进院里,他停住脚步,稍稍安定一下心,这才用久别而又带有思念的眼神满院里看。院子里寂静无声,地面依然是原来那种泛黄的泥土,中间是一条青砖铺成通往北屋的小路,院子中央耸立的那颗老榆树,比起过去粗壮好几倍,虽然进入深秋,繁茂的枝叶依然蓬勃,榆树下边那件低矮的两间平房,还坐落那儿,从窗棂缝隙看,依然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张清代半头厨子。
看到这些,老者心里一抖,他眼前晃动五十年前的情景。这里是老者的家,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后来日夜思念的地方。
第二节
一九九八年八月末尾一个雨后的早晨,村头上的树木被一场大雨浇的东倒西歪,河沟里满是街道上冲涮下来的污泥浊水,雪白的芦苇根裸露在晨阳里。村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身子精瘦,脸色黑黄相间,走路腿都抬不起来,大病初愈一般,但他那双滴溜溜旋转的眼睛,刀子般刺人,让人见了,心里都有些胆寒。
前面是一片坟地,坟地后边是一溜枣树行,坟地长满了杂草,偶尔看见野兔支猛耳朵,前腿离地,惊恐的四下里看。枣红了,挂满了枝头,再过几天白露节气来了,该打枣了。
刚才还晴朗朗的天气,西北方向飘来一块乌云,刮风啦,树枝开始摇动,眨眼间醉汉般东倒西歪起来。
这个人叫王来顺,尽管乌云盖顶,预示要下雨啦,他毫无觉察,依然静静站这里,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他咬着嘴唇,恨不能把嘴唇咬破,尖刀般的眼神泛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是凶狠的光还是愤怒的光,谁都无从知道,他只是站哪里看,似乎运筹一场更大的规划。
王来顺是这一带出名的人物,十几岁上闯关东,别人闯关东是因为家里穷,去关东找饭吃。他爹拥有土地几百亩,牛羊百十只,请砖瓦房院落,粮食多的都发霉,不缺吃喝,他闯关东图什么,图新鲜,图好玩。
他去的地方叫二道河子,当年的土匪窝子,一伙一伙土匪,杀人越货,绑票架户,无恶不作,东北的土匪,百姓不叫他们土匪,叫胡子。到了二道河子,他当了胡子,他胆大,杀人不眨眼,老胡子很欣赏他,不到半年时间,给他个小头目胡子干。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说在王来顺身上,一点没说错,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二道河子奇冷,冷到多少度谁都不知道,反正呼出的口气瞬间冻成冰溜子,尿泡尿裤裆里变成冰棍。
王来顺躲在窝子里,躺在柴草上,翻来覆去冻的睡不着,土窝子是二道河子冬天避寒的地方,地上挖个坑,上边用松木搭顶,盖上土,里面铺上乌拉草。土窝子里能生火取暖,烟囱露在土窝子外边。
这一个冬天,解放军进山剿匪了,有了烟火,等于给解放军信号,胡子不敢生火取暖,怕暴露自己,大小胡子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夜里地窝里太冷啦,冻的没法说,实在受不了啦,王来顺想起家。
王来顺躺在柴草浑身发抖,他隔着忽明忽暗的猪油灯,望着一溜摇晃的黑烟,黑烟弥漫的地窝子,熏得他头脑晕晕涨涨,鼻孔里流出浓黑的鼻涕来。
他眼睛里迷茫着漆黑的夜,在这漆黑的夜空里,好像看见远隔千里的家:宽敞的青砖瓦房,瓦房顶上铺满雪白的积雪,麻雀不怕冷,抖动着羽毛蹦跳在屋脊上;屋子里头,火红的炭火,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正在他胡思乱想,老胡子呼噜声打断他的思想,老胡子睡着了,听呼噜声,睡实了。
那时候,当胡子等于把自己卖啦,自从卖的那天起。没有了自由,中途要是不干胡子了,要拿分手费,分手费不是钱,不是物,是身上一个零部件:一条腿或一只胳膊或半个脑袋,没有了这些,人怎么活?即便活下去,也是终生残废啦!这就叫进来容易出去难。
一连几天,王来顺都想走,胡子山崩地裂般打鼾,他以为老胡子睡沉啦,翻翻身,从柴草上爬起来,悄悄摸过鞋,往脚上小心翼翼穿。无论多小心,动作多轻盈,柴草都发出声响,每次柴草响动,老胡子都反转身,眯眼瞅他,白多黑少的眼珠一眨一眨,露出刀子般的凶光。
老胡子半睁眼皮,看着他:“起来尿尿啊!披上被子,别冻着!”
王来顺心一颤,提提裤子:“嗯,知道!”
他又躺回柴草上。
躺回柴草的一霎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掏走啦,沉甸甸的痛闷,就像要炸开似的,喉咙里像塞满了棉花套子,想哭,哭不出声来。他不敢哭,可是,不敢哭。愁闷不能憋心里,只能扪心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呀?总不能这样下去吧!
“呜呜”嘶叫的北风,越刮越大,雪花满天飞,二道河子冻成冰的世界,半人深的积雪,阳光映射后,到中午,阳光映射到的雪面,上层融化一些,太阳落下去,瞬间冻成溜溜滑的冰层。
天公不作美,一连几天,乌云一团一团,漫天沉甸甸,看不见一点蓝天,只有风的呜呜声,野兽般嚎叫。
王来顺瞪大眼睛,痴痴望着银装素裹的山脉,河流,他轻轻叹气,老胡子听见他叹气,又望他一眼。
他看见老胡子犀利的眼光,不禁打个寒蝉。天虽然很冷,他浑身冒冷汗,他再也不敢叹气啦,使劲咬着嘴唇,嘴唇咬出血来,他朝老胡子笑,他知道,夜太黑,老胡子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看不见脸也要笑,不能让老胡子看出他满脸的忧郁。
他躺在柴草上,身上盖着那床黑的看不见布丝的被褥。被褥太薄,冷风透过破碎的棉絮,钻进被子里,舔他的肌肤,他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的同时·,又想起家,心里颤抖抖的喊:“家!我要回家!”
他躺床上,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他看见一个花白头发,一脸横肉的爹。
他爹是这一带的有名的财主,家有万贯财不说,四乡八邻的土匪,官府的人都和他有联系,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不出面摆不平。
王来顺越想越烦,放着福不享,一头扎到二道河子,好伤心,这就是娇惯固执的结局,煎熬吧,后边有你的罪受!
想到这儿,王来顺消沉起来,觉得自己那颗心让人掏走啦,胸口沉甸甸的痛,就像要炸开似的,喉咙里给阵阵酸味填满啦。
来顺呀!来顺!你作孽啦,你为什么糊里糊涂来到二道河子?
一夜未眠。
第二天,当贼亮的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他还躺柴草上想心思,老胡子穿好狐狸皮大衣,又蹬乌拉草鞋,地窝里转一圈,又转一圈,最后走到王来顺睡觉的柴草旁边。
王来顺被老胡子的走动吵醒啦,才睁开眼,腰上早挨一脚。老胡子愤愤骂道:“小狗崽子,今天饿死你!”
王来顺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老胡子,又看一眼空空的粮袋,耳朵里充满了老胡子的骂声:“今天杀人抢粮去!”
王来顺听见老胡子要杀人抢粮,突然胆大起来,是呀,我要死啦,没有粮食,眼睁睁要饿死,不能饿死,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家!他跟着老胡子踏着膝盖深的积雪,爬过一道岭,又跃过一条沟,悄悄来到山崖下一个村头上。
天晴了,万里蓝天,没有一星点儿云,阳光映在白皑皑的雪上,耀的人不敢睁眼。
爬呀,爬呀,王来顺跟在老胡子身后往村里悄悄爬去,爬进村啦,村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听不见狗叫,鸡鸣,瘆人的寂静。老胡子躲在一棵大树后边,抖抖的猜疑,等一会儿,老胡子恶狠狠挥手,让王来顺停下来。
老胡子干这么多年,有经验:进村狗叫,鸡鸣,村人没防备,沉寂,沉寂的让人发憷,一定有防备,哎!干什么都不易,干杀人抢劫,偷鸡摸狗的事更难,王来顺轻轻叹气,哈汽从嘴里喷出来,冻成一条白烟,又结成冰溜子。
王来顺正胡思乱想,“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听声音还很远,可王来顺像打在自己耳朵里,吓的他一抖动,趴在雪窝里,一动不敢动啦,等一会儿,四下里又静下来,不见一个人影儿。风仍在狂肆的刮,冰渣子飞起来,打在王来顺脸上,生痛生痛的,看看伸到村里的那条路,一层层积雪,雪上的脚印很快又被刮来的冰渣子掩埋,看不见一点儿人走动的痕迹。
老胡子说:“不用害怕,村里没防备!”
王来顺说:“没人,谁打枪?”
老胡子不言语了,想一阵说:“也许是村里的刁民,吃饱饭弄着玩的。”
王来顺听老胡子一说,胆子大啦,刚才还颤抖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他站起来,迈开步子,踏着膝盖深的积雪,朝村里走去。走到村子中间,一抬头,心里一抖,差点儿吓到魂,雪地里趴着十几个人,身披白斗篷,戴着落满白雪的狗皮帽子,手里握着钢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闪着寒光,逼着自己。
这个场景,王来顺经历过,那是五年前,他在关里老家,一天,阴沉的天气,远处不时轰隆隆打雷,王来顺从镇上回家,天尚未黑,走着走着,路边草丛里一震,他吓一跳,心紧紧收缩,斜眼一看,十几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盯他,就这一看,王来顺的衣服让冷汗湿透啦。他知道遇到劫匪啦,他要跑,刚抬腿,脚下早被一条绳子拌住,“噗嗵”一个跟头栽地上,他要爬起来,几双大手按住他,他被绑票啦。
后来,他爹拿一百吊钱,才从土匪那里把他赎回来。
今天,劫匪碰到劫匪啦,他想跑,扭头看见老胡子,刀子般的眼神,吼吼叫:“回去饿死!不如让人打死!”
他想想也是,冰天雪地里,没吃,没喝,除了饿死没有别的路走。
于是,他扭动身子朝一双双眼睛扑去。
“叭,叭”又有了枪声,王来顺朝枪声想的地方望去,远远有几个人,拿着枪指自己。低头看,趴在雪地上的十几双眼睛,还是不动弹,走近看,踢一脚,还不动弹,抓起再看,原来是草人。
王来顺站起身,壮壮胆迈开腿往前走,雪堆里窜出两个人来,端着大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王来顺:“趴下,不准动!”
突如其来的吼叫,王来顺吓的“噗嗵”趴雪上,抱头哀求道:“不要杀我,我要活!”
“就你一个人?”那人枪口顶在王来顺脑壳上,“说!说不说?!”
“不,不!”王来顺吓结巴啦,“俩,俩……人!”
“那一个呢?”
王来顺扭过头指:“在那。”
“在哪?”
“身后!”
“满嘴胡说,你看你身后有人影?”
进村时王来顺还看见老胡子走在身后,眨眼间他去哪了?王来顺看身后,白茫茫的雪地上,躺着一趟深深地脚底印,紊乱的脚印绊绊磕磕朝村外逃去。
“唉,他跑啦。”
“谁跑啦?”
“头。”
“头?”
“老胡子跑啦!”
那人跺跺脚,冲王来顺喊:“你多大年纪啦?”口气虽然生硬,听着还挺亲切,“问你呢!”
“十七岁。”
“这野孩子没有爹娘?你爹娘呢?”
“唉,唉!头。”王来顺似乎得到同情与呵护,大大方方答道,“好玩,干这行挺好玩!”
“问你爹娘?”
阳光挺亮,北风一刮,冰碴子打的不敢睁眼,刀子般打脸上,生痛生痛,空气奇冷奇冷,天地都冻成一个冰坨子啦。
“爹娘都在家里。”他声音很小,象蚊虫低吟,说完这句话,心里一阵沮丧,眼泪要流出来了,但他努力抑制着,泪花只在眼眸里打转悠。
“问你那!”
王来顺不说啦,他不愿意提爹娘,他担心爹娘知道自己在二道河子骂他。
“不老实捆起来,带走!”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死一般的沉寂,那人对天空打一枪,显然,这是对王来顺的威慑,让他说实话,也可能他们认为这一片还潜伏着更多的胡子。那人收起枪,踢他几脚,不过,王来顺没感觉痛,比起老胡子踢他轻多啦。他心里笑了,难道那人是自己的亲戚,不然,为什么踢他不用力气?他想起上次老胡子踢他,筋骨都给踢伤啦,他躺柴草上三天三夜才敢走路,这一次,他暗自庆幸:不痛,一点儿不痛。
王来顺想哭,他想起了爹娘,他想回家。
“那人又问:“你爹娘呢?”
“在家里。”
“家在哪里?”
“山东。”
那人睁大眼睛:“山东离这儿好远呢!你怎么来的?”
“跟老胡子来的。”
“哎呀,小小年纪,来二道河子当胡子,八成被骗来的吧?”
“不是,我愿意。”
“你怎么愿意当胡子?”
“我感觉好玩。”
“嘿嘿,好玩?够你受的!”那人四周瞅几眼,转身往回走,迈着大步跑起来,活像身后有人追赶一样,一口气跑到村中北边一所院子里,才停步,院子里有十几个士兵,正在操练。
王来顺见他们走远了,才像做了场噩梦般醒过来,赶紧直起腰,拿起唯一的东西——一床发黑的棉被,迈开大步踏着齐膝深的雪,朝那个人死命追去。
“你跟来干什么?”那人转过身狠狠盯他,“说呀!”
他低头,不说话,踢着雪,被他踢起的冰渣子,溅到那人身上,之后,扔往前走。
“站住!”那人恐怖的喊,“你去哪?”
“啊呀!哥,你把我的汗毛都吓得竖立啦!你难道忘记我刚才说的话,我再说一遍,我要回家!真的,我在这里受够啦,我一定要回家!”
那人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好像看一个稀奇动物,口气和缓的问:“小兄弟,看样子你不是很坏的人,也许你让坏人带坏啦。”
王来顺心一颤:“我不是很坏的人?难道我也不是好人,呵呵!”他心里笑了,来二道河子这些天来,第一次听见人说他不是很坏的人。
“哥,我对你说掏心窝子的话好吗!”王来顺话没说完,头一歪,一阵天旋地转,感觉天地要翻个,腿颤的怎么也站不住。
那人赶紧走过来,双手搀扶住她,跌跌撞撞往前走,走一会儿,又走进另一所院子里,把他搀扶到暖融融的屋里,一个身穿普通服装的人,看样子像伙夫,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饭菜。
王来顺几天几夜没吃饭,肚皮早贴到后脊梁啦,他像饿狼一样,猛扑上去,一把夺过碗来,狼吞虎咽吃起来。
王来顺吃一会儿,感觉不那么饿了,仰脸看这屋子,屋子用木板搭建,屋梁上落满了雪,地上一排排床,床头上堆着零碎衣物,靠墙摆着一溜鞋,里面有几个人走动。
王来顺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在颤动,感觉一阵阵的酸味,堵着喉咙,王来顺扭扭身子,站起来,大着胆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孩子,”那人亲切的问另一个问题,“吃饱了吗?吃饱饭身子才有劲,才能抗住冻。”
那人那双粗糙的大手,有力地把饭碗推到王来顺眼前,心沉沉的,唯恐王来顺不吃。王来顺觉得很深的血液都沸腾啦,一个劲往头顶上冲,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猛然站起来,冲那人吼道:“求你了,你和我说,你们是什么人?再不说,憋闷死我啦!”
“呵呵,”那人笑啦,摘下帽子指着帽檐上的红五星:“你看!他是什么?”闪闪发亮的红五星,映着雪白的雪,颜色更红。
“你们是胡子?”说完,他自己又摇头,“不,不是胡子,胡子帽檐上没有红五星!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孩子,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那人一脸灿烂的笑,笑的很甜,很美,王来顺顿感觉很亲切,很暖和。
“解放军?”
“是呀,解放军!”
王来顺摇头,起先轻轻摇,再后来使劲摇,摇得如同拨浪鼓:“没听说过这名字,二道河子有马家胡子。李家胡子,王家胡子,还没听说解放军胡子。”
王来顺话音这样轻,又这样执拗,他说完,就把他那床破被子背到肩上,往院子外边走去,走出院子,一阵风卷过来,冰渣子斜刺里打到他脸上,像无数石子朝他打来,打的他的脸生痛,寒风像一把刀子,刺破他的棉衣朝肌肉里钻,他不由浑身打个寒颤。
“孩子,”那人跟他身后,留下吧!参加解放军好吗?
“怎么?让我参加解放军?参军就要打仗,就要吃苦,我受够啦!我不干,我要回家!”
王来顺态度很坚定,决心很大,他跺跺脚,冰渣子被他跺的粉碎,一颗冰渣子飞起来,落到他脖颈里,一会儿功夫,融化成水,他缩缩脖子,顿感一阵冰凉冰凉。
他望望那人,那人正用一双期待的眼神看他。他知道,这眼神包含着热切的期待与展望。他心动了,停下脚步想一会儿,又摇起头来,望着太阳将要落下去的那个方向,心里摇头,什么活没说,挺起腰杆,心里咕噜道:“该走啦!”
他身子像失去理智狗一样,咬咬嘴唇,对自己说:“爹怎么说的,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眼前这事,还不如听爹的话!”
王来顺不再想啦,他抬起腿,一头扎在茫茫白雪天地里。
一个多月的奔波,他终于躺在那间暖融融的房子里。
望着高大宽敞的青砖瓦房,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暖意,几天功夫,二道河子那一身寒气早赶跑啦,只觉得那死了一年的生活苦楚中又有几分欢乐,他追求新意,追求刺激追求好玩。
几个月过去啦,他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想去新的地方——特别刺激,特别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