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网络


前不久,畅销历史故事书《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被传闻卷入负面事件,并因此确诊精神分裂症。

回想当初,《明朝那些事儿》在网络上掀起了一股明史热潮,连带明代很多名臣、名将为人们所熟知。而当年明月的仕途也随着《明事》的走红而一帆风顺,由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升为局级领导干部。

于是不可避免地,当年明月时隔十余年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上了热搜,人们在感慨的同时,也会忍不住去质疑《明朝那些事儿》的写作水准和价值观。

在我看来,这些批评质疑,虽然存在合理性,也有牵强附会之处。

且不说在清宫戏占满银屏的00年代宣传明史,本身就是了不起的贡献,书中的不少观点,例如: 朱元璋重典肃贪、废除宰相等措施,因为违反历史规律所以注定无法让明朝长治久安;朱棣残杀建文忠臣是不折不扣的为了权力的暴行;严嵩本质是朱厚熜掌控朝政、实现私欲的工具;朱由检的很多决策都对明朝灭亡 负有重大责任…… 直到今天都仍然不过时,更不要说在十几年前。

至于认为朱祁镇“虽然不是好皇帝,但是个好人”、认为朱厚照追求个性解放 ……这些对明朝皇帝“过度同情理解”的辩护,也不妨“横看成岭侧成峰”,毕竟皇帝如果剥除其无上权力外衣,本质也无非是一个普通人。

但《明朝那些事儿》的价值取向仍然是存在问题的 ,它集中反映在对于王阳明的过度赞誉——最近十多年的“王阳明热”,与《明朝那些事儿》对王阳明的赞誉不无关系,当年明月自己在接受采访时,也多次引用王阳明的“龙场悟道”。

笔者看来,王阳明确实是一位思想巨人,但这般推崇过犹不及,也说明当年明月可能并不真的了解王阳明。


王守仁出身于书香官宦世家,正德初年即官至六品兵部主事,时年仅34岁,却因直言声讨深得皇帝朱厚照信赖的宦官刘瑾,而被贬贵州龙场——在这里,王守仁初步顿悟了“致良知”、“心即理”等思想。

刘瑾败亡后王守仁被重新启用,一边完善自己的理论, 一边做官、立下军功。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叛乱,在王守仁的布局下,仅仅一个多月就兵败被俘,凭借这一大功,王守仁在嘉靖时受封新建伯,成为除了明朝开国勋贵以外,仅有的三位封爵的文臣之一。

平定朱宸濠让王阳明获得了巨大声望,他顺势收下了大批门生,阳明心学开宗立派。

纵观王阳明一生,既立下了巨大的事功,开创了影响后世的思想流派,也没有做什么违反良知之事,“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齐备,也因此得到了包括当年明月在内,很多人的景仰, 当年明月说,王阳明堪称“圣贤”。

以常人标准而言,王阳明的“三不朽”名副其实, 然而,笔者看来,如果以圣贤的标准,王阳明的“三不朽”却稍显勉强。

以立功而言,王阳明确实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然而当时明朝最严重的外患是统一了漠南蒙古部族的“小王子”达延汗, 最严重的内患,则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也即是当朝皇帝朱厚照。

朱厚照得知朱宸濠叛乱后,想要亲征过打仗的瘾,得知朱宸濠已经失败,居然下令王阳明将朱宸濠释放 ,想要亲自将朱宸濠击败擒获。为了避免百姓受到惊扰,王阳明只得把擒获朱宸濠的功劳归于“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朱厚照才勉强放弃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在押送朱宸濠回京途中,朱厚照依旧胡作非为,结果落水染病,回京后不久便一命归西。

是啊,哪怕平定再多的变乱,如果皇帝是胡作非为,那么变乱就会无穷无尽。

王阳明之后的故事,当年明月没写,大家知道的不多:

朱厚照死后,朝廷决定拥立朱厚照的堂弟,也就是明孝宗朱祐樘的弟弟兴献王朱祐杬之子朱厚熜继位,史称嘉靖皇帝。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文臣要求朱厚熜以伯父明孝宗为皇考,但朱厚熜坚决以生父兴献王为皇考,这场持续数年的政治斗争,被称作“大礼议”。

大礼议发生时,王阳明已经淡出政治,但他的很多门生都积极参与其中。很多证据表明,王阳明内心是支持朱厚熜的, 因为根据心学的主张,朱厚熜希望尊崇生父,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对父亲的敬爱之情,是“良知”,如果从这一“良知”出发,也就可以让朱厚熜理解身为皇帝所要承担的责任,怎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然而现实令人失望,朱厚熜把大礼议当作树立自身权威的手段,凡是支持自己主张的,都得到迅速提拔,反对自己主张的,则予以残酷打压,至此注定了嘉靖一朝的昏暗政风。

对此,近代民主革命家章太炎尖锐指出:

“明之亡,世宗兆之,而议礼诸臣导之,则比于昌狂者愈下,学术虽美,不能无为佞臣资,此亦文成(王守仁的谥号)之蔽也。”

当然,以王阳明的智慧,应当能对这一切洞若观火,或许因此,大礼议期间王阳明没有公开站队,只在和自己的好友门生的私人信件中,透露出自己的倾向。

朱厚熜对此显然是不满意的,对他来说,没有明确支持就无异于反对。事实上,嘉靖年间,尽管阳明心学的影响力已经遍布天下,却被朝廷被视为“邪说”,在官面上是被禁毁的。

从某种意义上,这才是王阳明人生中最大的失败,也是阳明心学体系的一大失败:阳明心学无力解决中国古代专制王朝的固有弊病,依然是“儒表法里”体系中的裱糊匠而已。

虽然王阳明的思想存在上面所说的局限,但王阳明在中国思想史上,仍旧是一位巨人。只有当承认人的欲望是合理的,是可以从中产生“良知”的,而不是像朱熹的理学那样一味地提防、抑制,才可能出现“人有基本权利和基本尊严”这些概念。王阳明的部分后学,也确实沿着这条路前进,万历年间的李贽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观点,至此,这股启蒙思潮终于登堂。

到明朝末年,又有黄宗羲,他在《明夷待访录·原君》中振聋发聩地指出——

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

至此,答案渐渐明了,如果皇权没有任何限制,那么,无论希望皇帝去学朱熹“存天理,抑人欲”,还是去学王阳明“致良知”,都注定会遭到失败。

而没有皇权制度,朱祁镇可能不用去当皇帝,可以当一个“好人”,朱厚照也可能真的以一代名将“威武大将军”的身份名垂青史。

至此,这股这股启蒙思潮开始入室。

这段思想演进的历程,《明朝那些事儿》有一段专门讲解,然而王阳明的学说本身,依旧是停留在传统儒学“内圣外王”,也就是把皇帝培养成明君的路子。

从千年长周期历史的视角看,中国古典文明在经过唐宋时期的高峰后,就开始了缓慢的衰微(虽然直到鸦片战争,才开始有较多的中国人意识到这一点),但中国也诞生出了无数的思索者,试图为我们的文明寻找出路。 王阳明在这个躯体中,是一位承前启后的先行者,但距离开始找到具有可行性的答案,依然有着不小的距离。

回过头来看《明朝那些事儿》,就可以稍微意识到当年明月很多地方的写法了。除去一些精致利己的成分,当年明月确实受到阳明心学的影响,哪怕是应钉上耻辱柱两次的 朱祁镇(土木之变、杀害于谦) 这般,也会给他找到一些亮点,希望证明他是一个有良知的“好人”,只是不适合当皇帝。

然而,这其实把阳明心学庸俗化了,毕竟, 皇权专制最后终结,依靠的是革命志士的抗争、流血,而不是寄希望于皇帝良心发现。

致良知,是致自己的良知,不是去教别人致良知,这是王阳明的人生留给我们的启示。

文 / 瑞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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