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阿莫多瓦导演的新片《隔壁房间》,很难不让人想起作家琼瑶的最后一段人生历程。在电影里,蒂尔达·斯文顿饰演的玛莎,备受病魔折磨,于是对朱丽安·摩尔饰演的老友英格丽说,她值得好好死去。所谓一场“好”的死亡,包括走得干净利落,保留更多尊严等,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旁人插手。她邀请英格丽陪伴自己最后一程,这也意味着这场死亡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更会对另一个活着的人产生巨大冲击。

生而为人,尚且不易,更不用说按照自己的方式弃世而去。电影里的人物,无不艰难,比如玛莎女儿的生父,是一名退伍军人,因战后创伤应激障时时幻听,“脑海里还有战争”。用作家阮清越的话来说就是,“所有战争都要打两遍,第一遍是在战场上,第二遍在记忆里。”玛莎决定自我终结生命时说,这也是一场战争——从前世到今生,从肉体到灵魂,都要结结实实地打两遍。肉体上的痛苦,说来满是血泪,癌症化疗导致的负作用,让她失去创作能力,所有乐趣开始消退。精神上的炼狱,也让当事人一早就决意自行了断,百分百确定,电影故事所要做的,是为人物离去附加更多条件,比如玛莎希望自己死去时,隔壁房间里有人,这构成了电影的主要桥段,勾连起两个本来不太熟络的人,而隔壁这个人将如何改造自己原有的生死观,以及在玛莎死后如何面对警察的追问、玛莎女儿的探寻,都变得让人牵肠挂肚。某种意义上,英格丽也成了玛莎的未亡人。


电影一方面在视觉上延续阿莫多瓦的电影风格,如同张爱玲所爱的大红大绿参差搭配,气氛上营造出一种悲壮,从家具、服装,到鲜花、水果,尤其是室外一红一绿两张躺椅,高饱和度的画面让这场赴死有种慷慨凛然之美;而在另一方面,台词文本上,又絮絮叨叨搬出文艺青年压箱底的各样宝藏,包括乔伊斯小说《死者》及其同名改编电影,这些内容并非粉饰死亡,而是作为对照系统反观自我。对于英格丽来说,友人弃世给她的启示是,尽管这世界不会好了,但在悲剧色彩之上,仍应尽情生活。

说起来,电影里的诸多内容,几乎可与琼瑶遗书所言,逐一对应。比如琼瑶说到当人老了,都要经过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医院、治疗、不治”的时间,她不要那样死去。又比如她形容人生最为自在的状态,是翩然地化为雪花飞去——在《隔壁房间》里,雪花正是反复出现的意象。玛莎生前念诵的句子,“他的灵魂缓缓地昏睡了,当他听着雪花微微地穿过宇宙在飘落,微微地,如同他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她死后,英格丽接着念,雪花也“飘落在你女儿和我身上。”

雪花,一直在片尾字幕升起时还在漫天飘洒,可见那样的轻盈状态,是世间所有自由灵魂心之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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