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柳：苦茶香

在东北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冬日的寒风如脱缰的野马般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冰冷，肆意地在村庄、田野与山峦间穿梭。洁白的雪像是大自然精心编织的厚棉被，轻柔地覆盖着这片黑土地，将一切都包裹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然而，就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下，却隐藏着一份别样的温馨与宁静，宛如一首无声的田园牧歌，悠悠地在农舍间飘荡。

村庄里，错落有致的农舍被雪温柔地拥抱着，烟囱里升腾起袅袅炊烟，缓缓融入铅灰色的天空。农舍之中，土炕被烧得暖烘烘的，火墙散发着持续而稳定的温热，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室外的凛冽严寒坚决地阻挡在外。屋内的墙角，囤放着新收的玉米，金黄金黄的玉米棒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饱满的颗粒像是被阳光精心雕琢过一般，闪耀着丰收的熠熠光芒。

老高是位朴实憨厚的东北农民，正坐在炕头。他那粗糙得如同老树皮般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玉米棒子，每一下触碰都饱含着对土地的深情与对这一年辛勤劳作的回味。他的脸上，深深的笑纹里藏着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后收获的踏实与满足，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明亮。老姜则坐在一旁，戴着老花镜，专注地将晒干的蘑菇、木耳细心地分拣开来。这些山货都是大山慷慨给予的珍贵馈赠，是冬日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佳肴。每一朵蘑菇、每一片木耳，都承载着山林深处的独特味道和大自然的无私恩泽，也见证了老高和老姜平日里翻山越岭采集它们时的辛勤与执着。

屋子中央，铁炉上的水壶正“嗞嗞”作响，壶嘴里喷出的腾腾白气弥漫在屋内，氤氲着每一寸空气，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温润与暖意。老高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有些年头但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铁罐。铁罐里装着的，是去年精心留存下来的苦茶。这苦茶并非什么名贵品种，而是自家院子里那几株不起眼的茶树所产。在过去的岁月里，这些茶树沐风栉雨，历经霜雪，老高按照祖辈传下来的法子，将茶叶采摘下来，经过晾晒、炒制等一道道工序，才制成了这一罐带着浓浓草木气息和淡淡苦涩味道的苦茶。

老高抓了一小把苦茶，缓缓地放入茶壶之中，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仪式。此时，铁壶里的水已经开始欢快地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老高赶紧泡茶。老高稳步走到铁炉前，稳稳地提起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徐徐倒入茶壶。刹那间，一股浓郁的茶香如灵动的精灵般瞬间弥漫开来，那股带着苦味的清香迅速在屋内飘散，与屋内弥漫的柴火燃烧所产生的烟火味相互交织、缠绕，形成了一种独特而醇厚的气息。这气息，不仅仅是茶香与烟火味的简单混合，更是饱含着家的味道、生活的质朴以及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与祥和。

老高和老姜各自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苦茶，回到炕边坐下。茶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却也清晰了那些在岁月长河中缓缓流淌的往昔回忆。他们轻啜一口茶，先是苦意如潮水般涌上舌尖，让味蕾微微一皱，继而那丝丝甘甜便如同春日里破冰而出的涓涓细流，在口腔中缓缓流淌开来，恰似他们这一路走来的生活写照。历经了春耕夏耘的艰辛与劳累，饱尝了风雨霜雪的侵袭与考验，终于在这岁末年终收获了满满的幸福与甘甜。

窗外，雪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被。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在雪的覆盖下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仿佛一幅水墨丹青，苍茫而辽阔，纯净而素雅。这片洁白无瑕的世界之下，蕴藏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老高和老姜深知，这瑞雪是大自然的恩赐，是来年丰收的祥瑞之兆。寒冬虽冷，却在默默地积蓄着能量，等待着春风温柔的抚摸。当春风轻轻拂过这片沉睡的大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将是新一轮辛勤的播种与满怀期待的耕耘。

他们敬畏这寒来暑往、四季轮回的自然规律，祖祖辈辈依着时令辛勤劳作、生息繁衍。在岁月的流转中，他们静静地品味着生活的本真滋味。每一个冬日里的温馨时刻，都是对过去一年辛勤付出的最好褒奖；每一丝对来年的殷切期待，都在这袅袅的茶香中悄悄地生根发芽。

在这东北的寒冬腊月里，老高和老姜守着家的温暖、丰收的硕果、苦茶的芬芳，满心都是对生活的深深热爱与无限眷恋。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又一场春天的盛大邀约，去续写这片黑土地与生命之间永恒的动人故事。

日子在这苦茶的苦涩与甘甜交织中缓缓流淌，转眼间便到了年关。村里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嬉笑玩耍，放鞭炮、堆雪人，欢声笑语回荡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气息。老高和老姜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满是欢喜与欣慰。他们忙活着准备年货，杀年猪、包冻饺子、蒸粘豆包，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年味，那是家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也是生活最美好的味道。

春节那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丰盛的年夜饭，喝着热气腾腾的苦茶。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屋内则是一片温馨和睦的景象。老高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看着满堂儿孙，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他感慨地说：“这日子啊，就像这苦茶，苦过之后便是甜。咱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耕耘，靠的就是对生活的这份信念和对大自然的敬畏。只要咱们勤劳肯干，日子就一定会越过越好。”

儿孙们纷纷点头，他们虽然生活在现代社会，有着与祖辈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追求，但在这一刻，他们深刻地感受到了家族传承下来的那份坚韧、勤劳与乐观的精神力量。这力量，如同这冬日里的炉火，温暖而持久，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也让他们更加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随着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积雪开始慢慢消融，屋檐下的冰溜子嘀嗒嘀嗒地滴着水，奏响了春的序曲。老高早早地便开始收拾农具，准备春耕。他来到田间地头，望着那一片广袤而肥沃的土地，心中满是期待与希望。新的一年，又将是一个充满希望与挑战的轮回，但他毫不畏惧，因为他知道，只要播下希望的种子，用心耕耘，用汗水浇灌，就一定能收获丰硕的果实。

老姜也没闲着，她在院子里翻整着菜地，准备种上各种蔬菜。她一边忙碌着，一边哼着东北的小曲儿，那悠扬的歌声在院子里飘荡，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美好与对未来的憧憬。

当第一缕春风温柔地拂过大地，田野里渐渐泛起了绿意，沉睡了一冬的种子破土而出，嫩绿的芽尖努力地向着天空伸展，仿佛在欢呼着春天的到来。老高和老姜看着眼前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他们知道，新的希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将继续守望着这片土地，守望着这份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就像他们多年来一直守望着那一杯热气腾腾的苦茶，苦涩中蕴含着甘甜，平凡中孕育着伟大。

在岁月的长河中，这杯苦茶的味道始终萦绕在老高和老姜的生活里，也萦绕在每一个东北农民的心中。它见证了他们的辛勤与付出，喜悦与悲伤，更见证了他们对生活的执着与热爱，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感恩。这杯苦茶，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一种文化的传承，在这片广袤的东北大地上，代代相传，永不磨灭。

随着时光的缓缓流逝，老高和老姜的身影逐渐变得佝偻，但他们眼中的光芒却从未黯淡。他们依旧每天守着那几亩田地，种着玉米、大豆，养着几只鸡鸭，过着平凡而又充实的日子。而那杯苦茶，也依然在每个清晨和傍晚，伴随着袅袅炊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延续着生活的希望。

或许，在很多人眼中，东北的冬天是寒冷而严酷的，但在老高和老姜这样的农民心中，冬天却是一个孕育希望、享受宁静的季节。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与大自然相依为命，用勤劳的双手和质朴的心灵，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命篇章。而那一杯苦茶香，也将永远弥漫在这片黑土地上，成为东北农村生活中一道独特而温暖的风景，让人回味无穷，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