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席流水
轰轰烈烈
2025年第一天,黄陂甘铺村,天气晴好,鞭炮大作,一场婚宴就要开席。
何师傅一边操持着大铁锅里的炸排骨,一边用超快语速喊道,“准备,准备,炸物拼盘可以摆了,可以摆了。”
武汉周边农村酒席,有着武汉人久违的热闹劲儿,鞭炮、乐队和乡音搅动耳膜。大家习惯称这种酒席为「流水席」,宾客就一波,上菜如流水。
冒着热气的菜肴一盘接一盘填满饭桌,一次性塑料杯斟满可乐或白酒,喧腾笑闹,盘旋在大地上空。
锅气满满的村席
上菜如流水
何三武是肖家婚宴的掌勺厨师,他带的村席队伍足迹遍布黄陂,十里八乡的红事白事摆席请客,都找何三武。
粉蒸肉,鱼糕肉糕,肉元鱼元,珍珠元子,虾子拼,烧桂鱼,蹄花,羊肉火锅,藕汤,牛腩,青菜,炸物拼盘,甜汤,直排,夹馒扣肉,腰果锅巴,卡通包子,猪尾烧蛋,香菜牛肉,手撕鸡。
肖家婚礼一千一桌,菜单如上,共20道菜。红喜宴的菜数都要成双。
鸡鸭鱼虾、河鲜海味、黄陂土菜,齐活。家常做法,食材新鲜,没有科技与狠活,份量也不玩虚的,得劲。
何师傅的村席九百到一千二一桌不等,三种价位。大多数人都选一千一桌,费用包含菜品以及桌椅碗筷。
一顿午宴,何师傅团队得从凌晨三点忙起,买新鲜鱼、肉,到场地接水电,继续腌制、蒸煮,备菜……
最开始,何三武和妻子也是跟着其他村席队伍做工,经年积累之后才组了自己的班子。一开始只做自己湾子的生意,口碑发酵,现在何三武和团队的足迹覆盖黄陂所有村子,也到过硚口和东西湖。
吃席的正反馈也很直接。乡亲们都是捧场王,边吃边称赞菜做得好。
本地村民更喜欢平日不常吃到,但是口味大众的硬菜。有大哥看到珍珠圆子,直接扭头别嘴,“这我总在吃的。”到了手撕鸡,开开心心扯鸡丝。
从市区回乡做客的人,相对更喜欢本土农家食材。土鸡、土鸡蛋、霜打的青菜都受欢迎。甚至会循着味,在何师傅炒菜苔时跑到锅前,争个第一口。
乡亲们接上话
入座唠嗑
肖家自建房门前,八炮烟花依次摆开,鲜花拱门从马路牙子延伸至堂屋门口,20张大圆桌从肖家一路摆满村委会广场空地。
礼成那一刻,屋外烟花和人群的欢呼一起绽开。
在武汉,正席一般在中午,正席前一天晚上是便餐。
正式开席前,宾客们会在场地附近徘徊片刻,彼此寒暄。
“恭喜恭喜咧,你这事搞得好啊!”乡亲们接上话,紧接着就是四手紧握,随后入席坐定,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
乡亲们换上新衣服,搞个新发型,沾沾新人的喜气。一位阿姨一眼认出同村人的新假发,光灿灿的栗色波波头,“我这头发白得快,你这个好。”接着让波波头女士分享链接。
这场20桌规模的喜宴,需要配备8人帮厨,一起帮忙的阿姨们都是黄陂人。
开席前,肖家二楼,新娘潘潘和爸妈一起坐在婚房里。丈母娘给小肖端来黄陂三鲜先垫垫肚子。按照习俗,楼下客人开席时,新娘要稍等片刻才能下去敬酒吃饭。
潘潘是苗族女孩,来自黔东南,她和小肖在武湖工作时结缘。
“在我们那儿没有跪拜礼,也没有公公背媳妇这个习俗。”潘潘背过脸笑着说。在黔东南,婚礼时会佩戴传统的苗族银饰,在屋外绕着篝火走圈跳舞。
潘妈这次本打算帮她把银头饰带过来,潘潘觉得饰品太重了,有些麻烦。她已习惯武汉人的“图聊撇”,觉得中式服装配金色发簪也一样喜庆。
没有服务员
你帮我我帮你
村席大多是主人在自家房前屋后举办,所以也称“家宴”,宾至如归,有大家庭的松弛感。
上菜顺序主打一个随性,何师傅表示他们不是严格按照冷盘、热菜、甜品来上菜,什么菜先出就上什么菜。冬天露天吃席,会建议主人先上热菜。
随性之中也有细心,“百年好合”字样的红色装饰出现在白瓷盘边缘,玉米炖猪脚出锅后马上淋上香油,香炸排骨脆皮上洒上白芝麻……
村席没有专业服务员,帮忙操持酒席的阿姨们会提前协调好各自负责几桌。看到主人家忙活,客人自己也发挥主人翁精神,米饭、碗筷都是自己起身自助。只要一桌人一点头一抬手,就把桌子从树下挪到太阳下,暖和。
开始上菜后,主人每桌发两盒烟。小肖婚礼上配的是黄鹤楼1916和软蓝,不抽烟的客人让给抽烟的,后者拆了烟也给在座的每位发烟,不管你抽不抽。
偶尔有人缺席。要么是在外务工的男人,要么是半大孩子。坐我旁边的阿姨,每上一个菜她就夹一筷子放到另一个碗里,散场了她要带回家给上初中的孩子吃。
鞭炮起上敬酒菜
高潮来了
满满当当一席菜,总有一个最有说头,这就是“敬酒菜”。
敬酒菜上了,代表主人要出来敬酒,今日之欢聚臻高潮、近尾声。
在黄陂,敬酒菜通常是一道乡情满满的传统菜,菜上桌后,主人巡回敬酒。
“黄陂三鲜”在村席中是永恒的敬酒菜。三鲜指的是鱼糕、鱼肉、鱼丸。何师傅的村席中,通常是肉丸和鱼丸一碗端。
鱼丸要新鲜现做,得凌晨就起来绞鱼肉,在鱼泥里加入姜汁、香葱、蛋清等,捏成丸状,上大蒸锅,蒸个白白胖胖。
肉糕则拥有单独亮相的机会。每次出锅时,都会有阿姨声音提高八度,“芡芡芡!”出锅勾芡,琥珀凝脂。
小肖的婚礼上,黄陂三鲜一上桌,外面鞭炮声响起,小肖和爸妈、新娘潘潘出来挨桌敬酒。
每一次举杯,都是一次小小的周旋。宾客们一方面恭喜,一方面嗔怪东家没让自己喝好。小肖的父亲老肖承接得最多,“你不是那回事,那你要多喝点”。老肖一句“那我必须的”,就要干杯。
村席进城
全小区都慕了
市区的宴会热闹,怎么也是比不过村席的。
跟随何师傅,我还在三环边将军路参加了一场“便饭”,堪称村席进城。席间,新郎小成的父亲被戴上了滑稽的尖顶帽,宾客们举起手机,发个抖音。
“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才有感觉啊。”小成幼年跟着爸爸去黄陂参加过村席,当时就想着自己结婚时也要这么热闹一下。
多年以后,小何婚礼的正席定在艳阳天,前一晚在小区居委会活动广场上摆便餐,就由老家亲戚推荐的何师傅主厨,现场跟当年村席一样热闹,也算是了了童年心愿。
夜风有些凉,棚子里气氛热烈,灯光映在红桌布上,光晕晃得宾主们脸上也红彤彤,走过路过都要多看两眼这泼天的喜气。
红喜的开席时间没有严格要求,有的会按“吉时”开席,有的等宾客到齐就开。而白喜事,约定俗成,必须等到办事的人下山回来,才能开席。
在黄陂金咀村,一位80岁的老人逝世,喜丧,通湾请客。当天的敬酒菜是「粉蒸肉」,上桌时用不锈钢铁碗倒扣着。有不熟规矩的年轻人要伸筷子,年长的立马劝阻,“这是敬酒菜。放鞭之后,再动筷子”。
这家人请了乐队,逝者的三个儿子在音乐声中起身敬酒。有位村民喃喃自语,“她在湾里是个好人,不欺穷。”
炸过鞭,敬过酒,主人开始发伴手礼。红事一般是喜糖和保温杯,白事发毛巾和肥皂。
何师傅团队里的一位阿姨说,忙的时候一个月30天有29天都在做席。红事白事见过太多之后,人就怕闲下来。
盖新房、娶亲、满月、过十岁、八十大寿、丧葬……人生大事,村席流水,冬去春来,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