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份,父亲因病两次入院医治无效后去世了,享年82岁,父亲走完了他平凡的一生。

我和哥哥安葬了父亲,没有马上急着走,父亲过了头七,我陪着母亲又多住了三天,可是三天后,我还是决定把母亲接走。

每餐一吃饭,坐上饭桌,母亲总会在父亲生前坐的那个方向,摆上一个碗,一双筷子,然后望着那个碗筷出神,而她自己却迟迟没有动碗筷。

父亲去世后,母亲每天都黯然伤神,活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我知道,母亲那是太思念父亲了,母亲22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父亲。一晃两人就携手走过了56个春秋。

这56年来,俩人相濡以沫,父亲性格温和,和母亲从来不会大声说话。父亲传承了爷爷的好脾性。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对母亲生过气,他们俩在子女面前从没吵过架。

父亲走了,陪伴她大半个世纪的人走了,母亲怎能不伤心呢?为了让母亲能尽快走出失去父亲的痛哭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母亲离开老家,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看不见父亲的遗留物,母亲就会渐渐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我和哥哥商量,又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母亲这才同意离开老家,跟我们去城里一起生活。我和哥哥家,她都可以住。最终,母亲选择和我一起住。

父亲头七过后第4天,我就带着母亲回了省城,哥哥也回了佛山。父亲去世这一年多,我没回过老家。今年清明拜祖,是哥哥回去给父亲烧纸的。

本想着过年再回一趟老家,没想到上个月27号,三堂弟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他元月3日搬迁新居,让我们务必回老家县城喝他家的新居喜酒。

我告诉他,到时候一定携老母亲一同回去喝喜酒。可回来前一天,母亲又变卦了,母亲听说,她不回了,过年再回。母亲容易晕车,搭一趟长途车,她眩晕好几天都缓不过来。即使是搭高铁,她也不愿意回。



她说搭车回来后,躺在床上,那眩晕的感觉还一直存在,太痛苦了,经历一次就怕一次,我想想也是,她一个70多岁的老人了,不像我们年轻一些,折腾几个小时半天都没事。

哥哥说不回就不回吧,那就咱俩回吧。我和哥哥分别买了高铁票,算计好后时间后买票,我们俩到老家高铁站的时间刚好也差不了多少,我的时间快一些,我等等哥哥,到时候我们一起租车回县城,因为高铁站到县城还有12公里的路程。

元月2号那天下午5点,我背上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回老家的高铁,晚上8:15,我终于到达了县城老家的高铁站。下了高铁站,我站在服务区旁的花坛外等哥哥,他说他还有15分钟就到高铁站,我耐心的等待着。

8:32哥哥告诉我他到高铁站了,问我在哪个具体位置,我告诉他我站的具体位置。不一会,哥哥就找到我了。

打了辆出租车,我们就直奔县城而去,到达县城时差不多9点了。下了出租车,哥哥说,吃了饭再去找酒店住吧。

于是,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点了简单的饭菜,两人就吃起来。刚吃完饭,老家四堂弟的微信电话就打进来了,问哥哥,你们到哪了?哥哥告诉他,我们到县城了,吃饱饭了,正准备找酒店住宿呢。

电话那头,四堂弟有些不高兴的说:“哥,你不是说好回来住的吗?住啥酒店呢,浪费钱,我都给你准备好被褥床铺了,回来住吧,能省下两三百块钱呢。”

四堂弟是三叔的儿子,小时候他和我哥年纪就相差几岁,但两人的关系很好,这么多兄弟中,他和我哥最合得来。我哥每次回老家,都喜欢去他家,跟他唠唠家常,下下象棋。

听了四堂弟的话,哥哥问我:“小妹,你说回不回?”说完哥哥盯着我看,征求我的意见。

“一起回吧,要是没准备你的床,到时候你跟侄女挤一挤,睡一晚应该没问题的。”

听了哥哥的话,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回的,老家和县城就17公里远,打车回老家也不远,老家通往县城的公路,早已经修得平整了,以前进村有7公里的山路,现在山路好走了。不像以前路窄弯多,扩建以后,宽阔又平缓了许多。



“那一起回吧,爸过世一年多了,我也想回老家看看了,老家承载了我们这一代人童年很多记忆。常回家看看好啊!”哥哥感叹着。

出了小饭馆的门,我俩在门外等着出租车到来。几分钟后,车来了,上了车,出租车向老家方向开去。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问我们回家是不是喝喜酒?哥哥告诉他是的,开了大概40分钟左右,终于到达老家了。下了车,我们向家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狗叫声,是我们走路的脚步声惊动到它了。四堂弟的家和我们的家,只隔100米远,或许是对老家的思念吧,我和哥哥都不约而同的,先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村里比以前安静了许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还有些人搬进城里生活,现在出去打工的还没有回来。不过,村子比以前亮堂了许多,从村中进各户的小路,都安上了路灯……

去年年底又进行整改了,我们的家人虽然已经不在家住了,但听四堂弟说过,村民们还是念在过去父亲在世时,对村人的贡献,整改时给我家免费安装上了路灯,这些费用,均摊到村民们那里去了,感谢淳朴的村民们,为我们家做了一回好事呀。

看着眼前明亮的灯光,哥哥打开院门,院子里一片亮堂,原来他们不仅给我家安装了路灯,还在院子里安装了两盏太阳能灯,他们想得真是周到呀,谁说付出没有回报呢?

想到乡亲们对我家的好,我的眼眶湿润了,爱都是相互的,父亲在世时,是一位中医医生,一辈子积德行善,为需要的病人治病,有些穷人,付不起钱,父亲就免了他们的医药费。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我的思绪又飘回到40多年前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我们大队那里做医生了,和父亲一起工作的有4个人,三个医生,一个中药师。

听我母亲说,父亲是1967年中专毕业后,就回到了我们大队工作,那时候,每个大队都有一个大诊所,属于联合经营。

做了两年医师后,父亲1969年结婚,婚后两年,母亲生下了哥哥,1974年又生下了我。我三岁多的时候,奶奶身体不好,带不了我。

我妈要去生产队挣工分,父亲去上班了,就带着我去上班,每天早上吃了早餐,父亲就把我放在自行车的横梁的小木凳上,骑着自行车,把我带到诊所去。

几岁的我特别听话,父亲给我一个小玩具,我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玩上半天。我不会打扰父亲工作,我每天看着父亲给病人把脉看病,有些病人病好了,会说感谢父亲的话。

我五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父亲十分敬佩。有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跟着父亲去诊所。我家到诊所要经过五个自然村,(走路的话要半个钟头)当父亲骑着自行车搭着我经过第二个村子时。

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孩子,慌慌张张地拦住我父亲的去路,嘴里焦急地说:“王大夫,快帮我瞧瞧,我家孩子怎么啦?”

父亲见状,立马停下自行车来。我看那孩子,翻着白眼,嘴里吐着白沫,我想,这孩子怎么了?

父亲看了就说:“快把孩子放下,孩子是患上高热症惊厥了。”

诊断过后,父亲麻利的打开药箱,从里面拿了一小瓶药,两人把孩子的嘴巴撬开,把弄进嘴里去,我发现在弄药的过程中,他们不敢把撑着孩子嘴巴的小木棍拿开,他们担心孩子抽搐会咬着舌头。

因为救治及时,那个孩子吃药半个钟头后就转危为安,那个妇女看见孩子好转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父亲说了好多感谢的话语。



那一刻,我对父亲产生了敬佩之情,觉得父亲很厉害,那个孩子都那样了,父亲给他吃了一点药,他就转危为安了。我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我也学医,做个医生,为人民群众服务。

后来我上小学了,中午不回家,就去父亲上班的诊所吃午餐。没有病人看病时,父亲就看书,父亲的抽屉里,经常放几本医学方面的书籍,有空就拿出来看。

父亲对病人的态度也很好,他们两个医生同时上班,但是有一个医生,他看的病人就少,有些病人宁愿多等一会,也要让父亲给看。父亲总是耐心的询问病人的病情,然后结合把脉的实际情况,给病人开药治疗。

父亲擅长中医,看的病多了,经验就丰富了,记得有一次我上小学二年级,有个孩子和我一样大,他父亲带他来看病,他的肚子鼓鼓的,硬硬的。

父亲询问病情后就告诉这个家长,他的孩子可能是肠子有问题,让他不要在镇上的医院看病了,直接去县医院看,以免耽误病情。

但是,这个家长没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他带孩子到镇上的医院看后,医生就让他们在那里医治,第二天那孩子的病情更严重了,家长担心孩子的病情,就又转到了县医院去治疗。结果转得太晚了,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孩子的病情进一步恶化,最后去世了。(那时医疗条件差,作为农民的他也没有意识到病情的危重)

孩子去世后,家长追悔莫及,后来这位家长对我父亲说,你看病还是挺在行的,我父亲告诉他说,有些病他能看出来,但是他这里医疗条件有限,没法医治。

父亲在行医的过程中,经常会遇到没有钱看病的病人,但是秉着医者仁心的想法,对那些没有钱的病人,父亲还是尽量照顾他们。父亲会拿自己微薄的工资给他们垫上医药费。这些病人还是很感恩的,有钱了就会归还父亲。但也有还不起钱的,父亲没追他们要,免了。

父亲上班的诊所不大,不到200平的地方,但每隔三天,就要轮值一次夜班,每天上了白班回来,吃了晚饭,轮到值班的那天晚上,父亲又会背着药箱,打着手电筒去诊所值夜班。

我几岁的时候,每天跟着父亲,他晚上去诊所值班了,我也要跟着去,父亲不要我去,经常趁我不注意,偷偷就出门了。等我反应过来,发现父亲已不在家了,我也摸黑着追了出去,一面追一面大声喊:“爸爸,我掉水沟里了,快来拉拉我呀,这里有蛇呀。”



我哇哇大喊,父亲在前听到了,怕我出意外,他拿着手电筒又返回来了,把我抱回家,拿出一块糖果哄我,我同意不去了,父亲这时才得脱身去上夜班。

我这个诡计试过多次都灵验,后来多次追父亲去上夜班,父亲就不理我了,母亲看我哭得撕心裂肺的,就拿着照明灯,把我拉回家。

有一次,我就不那么幸运了,我又追着父亲出门,追了好远,天黑看不见路,我掉进一个长刺的藤条堆里,拼命挣扎着起不来。后来手上、脸上、肚子里、脚肚子里,都被扎伤了。

母亲见我这么久没回来,追了出来,把我拉回家,看到刮伤的皮肤都流血了,她很心疼。第二天,父亲回家,母亲说了他一顿。父亲自知理亏,母亲说他,他一句也没回。

时间到了1984年,分田到户两年后,父亲所在的诊所,也面临着承包的抉择,父亲没承包,那个中药师承包了诊所,但是药师只是卖中药,他没有开药的资格。(后来他经营几年也不做了)

村里人听说我父亲不做医生了,就纷纷出主意,这么好的人不做医生,那干啥呀?这不是浪费人才了吗?

半年后,村民们纷纷集资,钱借给我父亲,让我父亲重新开诊所,我记得有个林伯,他们几兄弟,一个在食品工作,一个在粮食局工作,一个在银行工作。

这几个兄弟的老婆,给父亲拿来了几百块钱,鼎力资助父亲重新开诊所,他们说一个村里没有一个医生,老人小孩有病了要到镇上去看病,要走15公里的路,非常不方便。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父亲重新开了一间诊所,后来在开诊所的那段岁月里,父亲给人看病,只收取他们微薄的诊费和药费。

2000年时,别的诊所看病配药,最少收5块钱以上医药费,我父亲给人看病,却只收一两块钱的医药费。



有次在县城工作的二舅来看我妈,他到父亲开的诊所去和他聊天,当他看到我父亲只收病人的一两块钱时,我二舅惊呆了,我二舅说:“姐夫呀,你这是做时代的活雷锋呀!你真的不适合做医生,你不会赚钱,我姐跟了你那么多年,过的都是苦日子,你们现在还住着旧的平房。你看看,哪一个开诊所的人,不是赚的盆满钵满的。姐夫你不会赚钱,你跟我进去城里看看,那些诊所的医生是怎么赚钱的。”

父亲听了二舅的话,摇摇头说:“二弟呀,你不明白的,我收取这么少的诊费,是有我的原则的,乡亲们帮了我,是乡亲们给了我再次谋生的机会,人为我,我为人。人要知恩图报呀,我现在为他们服务是应该的,我不能昧着良心多收他们的钱,为富不仁,那就失去了做人的意义了。”

二舅听了,看到说不服我父亲,摇摇头走了。

我在父亲的影响下,高中毕业,考大学填志愿时,填报了医学专业,我也学了医,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大学毕业,我留在了省城某医院工作。

时间匆匆而过,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的无私奉献,赢得了乡亲们对他的爱戴,去年他走了,乡亲们都自发来为他送行。乡亲们说,好人这么快就走了,可惜了。

但人哪能长生不老呢,生老病死,那是自然规律,谁也逃不过。

“妹妹,想啥呢,走吧,去四弟家,明天我们再抽空过来看看。” 哥哥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老家承载了我们太多太多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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