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存了多少钱？”母亲在饭桌上问这句话时，声音平静，但眼神却带着某种探究。
她看着我，手里握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
我愣了一下，低头夹了一块鱼肉，轻声回了句：“70万吧。”话音刚落，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继续吃饭。但从她垂下的眼睑和偶尔晃动的筷子，我知道，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填补着尴尬的空白。
第二天，弟弟来了。
我是家里老大，母亲总说我小时候特别懂事，从不让她操心。
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长大。
那时候，家里穷，母亲在村里的砖厂干活，一天到晚手上都是裂口。
有时她晚上回来，我和弟弟会端着一盆热水，帮她泡脚，弟弟说，“妈，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你享福。”母亲总是笑着说：“你们两个长大了，妈就有福了。”
但人生从来不是想象的模样。
弟弟比我小五岁，小时候调皮捣蛋，成绩也不好。
母亲念过几次叹气：“你弟弟这脾气，以后要吃亏啊。”可他偏偏不信。
后来，弟弟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一边说着想给家里减轻负担，一边却三天两头换工作，有时甚至还跟人打架，惹来一堆麻烦。
母亲为他操碎了心，可对我却从来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次在厨房里，洗着菜，对我说：“大宝，妈以后就指望你了。”
我很早就懂得，作为家里老大，我的责任不只是自己过得好，还要帮母亲撑起这个家。
所以我再苦再累也咬牙坚持。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靠助学贷款读完，又留在了城里工作。
结婚后，妻子和我也一直省吃俭用，攒钱买了房子。
可这一切的努力，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
十年前，我的女儿出生时，我们全家人都围着她转。她是家里的小太阳，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母亲抱着她时，眼里满是慈爱，连弟弟也少有地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性子，逗她玩。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好景不长。
女儿三岁那年，发高烧送进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脑炎，情况很严重。
我们不敢耽搁，立刻办了住院手续。
那段时间，我和妻子轮流守在医院里，母亲每天熬汤送来，弟弟也跑前跑后，帮忙联系医生。
我们都以为，只要尽力了，孩子一定会好起来。
但孩子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
那天，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看着我摇了摇头。我愣了一下，冲进病房，看到女儿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胸口再也没有起伏。我跪在地上，发疯一样地喊她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回应。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失去女儿后，我和妻子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她整日以泪洗面，而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母亲也很少再提起女儿的事，只是偶尔看到摆在柜子上的照片时，叹口气，用手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
那几年，我和妻子的感情也开始变得疏远。她总觉得是我没照顾好孩子，而我则认为她太过敏感，常常为一些小事争吵。最终，我们选择了离婚。
离婚后，我一个人住在城里的小房子里，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每个月拿着6000块的退休金，日子看似平静，却无比空虚。
我白天去公园散步，晚上回家看电视，有时还会梦见女儿，梦里她笑着喊我“爸爸”，可醒来时，却只剩下冷冷清清的房间。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总是念叨着让我回老家住。
我知道她是怕我一个人孤单，可每次我都笑着推辞：“城里方便，离医院也近，还是在这儿住吧。”她也不勉强，只是每次见面，都会问我一些琐碎的问题，比如工资多少，花销大不大，存了多少钱。
那天，她突然问我存款的事时，我没有多想，就如实告诉了她。可第二天，弟弟就来了。
弟弟五年前结了婚，有两个孩子，听说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他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哥，好久没见了，妈让我来看看你。”我知道，他不是单纯来看我的。他一边坐下，一边随口问我：“听妈说你攒了不少钱啊，真厉害。”
我没接话，只是问他：“你最近怎么样？孩子学习还好吗？”
弟弟叹了口气，说：“别提了，两个孩子上学，花钱跟流水似的。前阵子还借了钱，房贷也快断供了，真愁人啊。”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我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立刻表态。弟弟又试探着问：“哥，你看……能不能借我点钱周转一下？等周末发了工资，我一定还你。”
我沉默了很久，问：“妈让你来的？”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妈是说你现在日子宽裕，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帮帮我。”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过去的画面：小时候，母亲为了供我们读书累得直不起腰；弟弟在田埂上跟人打架，鼻青脸肿地跑回家；还有女儿在病床上对我微笑的模样……
我开始问自己：70万够干什么？我已经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婚姻，我还有什么需要留着这些钱去守护的呢？母亲年纪大了，弟弟一家日子过得这么难，我是该帮他们的吧？
可转念又想，弟弟向来大手大脚，借钱容易，还钱却难。他真的会把钱用在正经地方吗？
第二天早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还好，就是老毛病，腰有点疼。”我犹豫了一下，问：“妈，弟弟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清楚？”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最近确实难，你要是能帮，就帮一把吧。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那天，我去银行取了两万块，递给弟弟时，他感激地说：“哥，谢谢你！我一定尽快还你。”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弟弟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他的两个孩子上了好学校，妻子也找了份稳定的工作。母亲说：“你弟弟现在懂事多了，这几年多亏了你啊。”
我笑着摆摆手，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我帮了他，但谁又能帮我呢？
失独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悲剧。可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的意义，不是拥有多少，而是你能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
或许，我的女儿在天上，也希望我能这样做吧。
这个冬天，阳光很好。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翻看着弟弟发来的照片。他的两个孩子笑得很灿烂。我突然觉得，心里似乎多了一点温暖。
有些伤痛，是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但生活，总要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