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夏天,我正准备接受县城职工子弟学校的录用通知。父亲是邮电局的线务员,母亲是小学教师,他们好不容易帮我争取到这个"铁饭碗"。谁知道,一个偶然的机会,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天,我正在学校修理广播站的设备,隔壁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县征兵办的干事,说是县征兵体检现场的广播设备突然出了故障,问我能不能去帮着看看。
那时的县城,会修广播设备的人不多。这手艺是我跟着父亲学的,修理收音机、广播喇叭,在附近小有名气。可这一去,却让我陷入了两难。
征兵办的广播设备是从市里借来的,比我平时修的要精密得多。我足足捣鼓了一个下午,才找到问题所在。当设备重新工作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征兵干事递给我一支烟:"小伙子,手艺不错,要不要考虑去当兵?现在通信兵正缺人才。"
我愣住了。当兵?我从没想过。家里好不容易帮我找到这份教师工作,要是去当兵,不知道父母会怎么想。可不知怎的,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总回响着"通信兵"三个字。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家里偷偷去体检。谁知这一去,却让我在人生的路口转了个大弯。
记得那天回家,母亲正在做晚饭。看到我手里的体检表,她手一抖,差点打翻了锅:"你这孩子,好好的教书不干,去当什么兵?"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一支烟,许久才说:"既然选择了,就要做好。"
就这样,我背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开往川南军营的列车。母亲硬塞给我一个旧电工包:"把你爸的工具带着,说不定用得上。"
初到通信连,我才知道什么叫"学艺不精"。第一次实装训练,面对那些崭新的电台设备,我就像个睁眼瞎。更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有轻微的恐高症。第一次爬三十米高的天线杆,我在半空中突然浑身发抖,死死抱住横杆不敢动弹。
班长不敢强求:"要不,你申请调换岗位?"我咬着牙说:"给我点时间。"
从那天起,我开始和自己较劲。每天天不亮就去练习,从五米的训练杆开始,一点点增加高度。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膝盖也青一块紫一块。我知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退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我不仅克服了恐高,还在一次紧急抢修中立了功。那天夜里突降大雨,营区的主通信天线被雷击坏了。我顶着电闪雷鸣爬上天线杆,在上面待了整整两个小时,总算完成了抢修。
1980年春天,我们接到一项新任务:负责军区女子射击集训的通信保障。这是军区为了提高部队战斗力专门组织的训练,从各部队选拔的优秀女军人都会来这里集训。
第一次见到王大梅时,她正在靶场训练。作为步兵团的一名优秀射手,她的枪法在军区是出了名的。不仅多次在军区比武中获得第一名,更是带出了一批批优秀射手。
"你就是新来的通信员?"她上下打量着我,一身笔挺的军装,眼神里透着军人特有的锐利,"我提醒你,这里的训练任务很重要。通信出了问题,会影响整个集训的效果。"
靶场建在群山环抱的山谷里,每天天不亮我就要背着设备出发,走上一个多小时山路。那时营区还没通班车,我就在蜿蜒的山路上摸爬滚打。慢慢地,我和射击队的队员们熟络起来,也渐渐摸索出了不少技巧。
有天早上,我照例检查设备,发现一个接头有些异常。顾不得吃早饭,爬上天线杆检查。就在我刚换好接头时,"轰隆"一声春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王大梅在塔下大喊:"快下来吧,今天停训!"
我却回道:"再等五分钟,马上就好!"
等我从塔上下来时,全身已经湿透。王大梅递给我一条毛巾,难得地夸了句:"你小子倒是有股拼劲。"从那以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
有天靶场来了个陌生的姑娘,穿着白大褂,提着军用医药箱。"这是我妹妹小梅,"王大梅介绍说,"她在军区医院当护士,最近队里有个射手手腕扭伤,让她来看看。"
小梅和姐姐长得很像,但性格截然不同。王大梅雷厉风行,而小梅温婉可人。当她蹲下来细心地给伤员按摩时,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那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总是期待着小梅来靶场。有时候远远看到一个白大褂的身影,心就会不由自主地跳快。王大梅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倒是炊事班的老班长经常打趣我:"小李,又盼着白衣天使来查房呢?"
1981年夏天,军区要派人参加全军通信比武。这是个难得的立功机会,但时间偏偏和军区组织的一次重要演习撞上了。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王大梅直接找到连长:"首长,能不能让老李留下?这次演习对检验集训成果很重要。"
关键时刻,连长找我谈话:"小李,你自己选择吧。去比武可能立功,留下来可能默默无闻。"
我想起了王大梅训练时那专注的眼神,想起了小梅来靶场时的笑意,更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承诺。"我留下。"我坚定地说。
那些日子异常艰苦。为了确保最佳通信效果,我几乎住在了靶场。天气好的时候还好,一到阴雨天,信号就容易受干扰。我经常半夜爬起来检查设备,饿了就啃两口干粮,困了就在设备房里打个盹。
小梅知道后,常常带些姜汤来。有一次,我正在高空作业,她就站在底下,捧着保温杯一直等。我笑着调侃:"怎么,是不是怕我掉下来,好及时救护?"她红着脸说:"你呀,就会贫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次军区演习中,女子射击集训队圆满完成了任务。王大梅率领的射击小组更是创造了优异成绩。庆功会上,她端起茶杯:"来,敬我们的通信员。没有你的坚守,我们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第二年春节,我第一次去了王大梅家。她的父母都是老军人,家里挂满了军功章。晚上,王大梅拉着我在院子里谈心:"老李,我这个妹妹,性子单纯。你要是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我郑重地说:"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
1983年,我和小梅结婚了。婚礼上,王大梅红着眼圈说:"记得你刚来时,我还想着你靠不靠得住。现在我只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孩子也参了军。有天晚上,他从驻地打来电话,说是刚爬完三十米高的铁塔,手还在发抖。我笑着说:"爸爸当年第一次爬铁塔,可是在半空中僵了足足十分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子低声说:"爸,要不是当年你在那个靶场咬牙坚持,我可能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吧?"
我一时语塞。是啊,若不是那些在风雨中的坚守,若不是那些寒夜里的默默付出,我和小梅的故事,又怎会有今天的结局?
前些日子,老战友聚会。王大梅还是那么爽快,端起杯子就说:"小李,记不记得当年你在靶场那股倔劲?要不是你不肯服输,我还真就不把妹妹嫁给你。"大伙都笑了。
我却想起那个披着雨衣,在铁塔下举着姜汤等我的小梅。想起那些她悄悄塞给我手帕的日子,想起她在婚礼上羞涩的模样。
如今,我和小梅常常坐在老房子的阳台上,看着天边的晚霞。远处的天线杆依旧高耸,就像一位老战友,默默见证着我们的故事。
在部队,没有太多轰轰烈烈。有的,不过是一天又一天的坚守,一年又一年的默默奉献。可正是这种平凡的坚守,才能铸就一个军人的品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