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美籍华裔数学家,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哈佛大学数学系和物理系荣休教授 ,清华大学讲席教授、丘成桐数学科学中心主任。1982,他获得国际数学最高奖菲尔兹奖,1994年获克拉福德奖,1997年获美国国家科学奖章,2010年获得沃尔夫数学奖,2023年获邵逸夫数学科学奖。
2024年12月21日,丘成桐在《人民日报》撰文,引起巨大反响。在文中,他在谈及人生的一段宝贵经历时说:
我在念高一那一年,对历史特别感兴趣,阅读吕思勉先生的《中国通史》,开始了解中国古代的历史,也培养了我的家国情怀。在书中的最后一页,吕先生引用了梁启超翻译的英国拜伦的诗篇,是拜伦在希腊看到波斯古墓而吟咏的作品,中间有句说,“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这首诗一直在鼓励我向上。
这段文字提及的正是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先生的史学代表作《吕著中国通史》的第五十四章《革命途中的中国》。
《吕著中国通史》吕思勉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吕思勉作为近代史学家,与陈寅恪、钱穆、陈垣并称为“现代史学四大家”。对于《吕著中国通史》这部作品,他曾说:
我这一部书,取材颇经拣择,说明亦力求显豁。颇希望读了的人,对于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文化现象,略有所知;因而略知现状的所以然;对于前途,可以预加推测;因而对于我们的行为,可以有所启示。
今天,我们将激励了丘成桐先生的这一章文字节选分享给大家,让我们一起感受彼时彼地的那一份热血与激情,同时感受这部影响深远的历史著作的魅力。
革命途中的中国
语云:“大器晚成”,一人尚然,而况一国?中华民国的建立,虽已三十年,然至今仍在革命的途中,亦无怪其然了。策励将来,端在检讨已往,我现在,且把这三十年来的经过,述其大略如下:
是时北方张作霖为东北边防督办,冯玉祥为西北边防督办。胡景翼督办河南军务善后事宜,孙岳为省长。后胡景翼卒,孙岳改为督办陕西军务事宜。卢永祥为苏、皖、赣宣抚使,以奉军南下,齐燮元走海外。直隶李景林、山东张宗昌、江苏杨宇霆、安徽姜登选,均属奉系人物。直系残余势力,惟萧耀南仍踞湖北,孙传芳仍据浙江,吴佩孚亦仍居鸡公山。十四年十月,孙传芳入江苏。杨宇霆、姜登选皆退走。孙军北上至徐州。十一月,吴佩孚亦起于汉口。奉军驻扎关内的郭松龄出关攻张作霖,以为日本人所阻,败死。冯玉祥攻李景林,李景林走济南,与张宗昌合。吴佩孚初称讨奉,后又与张作霖合攻冯玉祥,冯军撤退西北。段祺瑞出走。北方遂无复首领。大局的奠定,不得不有望于南方的北伐。
先是孙中山以八年十月,改中华革命党为中国国民党。十二年十一月,又加改组。十三年一月十二日,始开全国代表大会于广州,将大元帅府改组为国民政府。十四年四月,国民政府平东江。还军平定滇、桂军之叛。广西亦来附。改组政府为委员制。十五年一月,开全国代表第二次大会。六月,中央执行委员会召集临时会,通过迅速北伐案。七月,克长沙。九月,下汉阳、汉口,围武昌,至十月而下。十一月,平江西。冯玉祥之国民军,亦以是月入陕,十二月,达潼关。东江之国民军,先以十月入福建。明年,国民军之在湖南者北入河南,与冯玉祥之军合。在福建者入浙江。在江西者分江左江右两军,沿江而下,合浙江之兵克南京。旋因清党事起,宁、汉分裂,至七月间乃复合作。明年,一月,再北伐。至五月入济南,而五三惨案作。国民军绕道德州北伐。张作霖于六月三日出关,四日,至皇姑屯,遇炸死。其子张学良继任。至十二月九日,通电服从国民政府,而统一之业告成。
中国革命前途重要的问题,毕竟不在对内而在对外。军阀的跋扈,看似扰乱了中国好几十年,然这一班并无大略,至少是思想落伍,不识现代潮流的人,在今日的情势之下,复何能为?他们的难于措置,至少是有些外交上的因素牵涉在内的。而在今日,国内既无问题之后,对外的难关,仍成为我们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所以中国既处于今日之世界,非努力打退侵略的恶势力,决无可以自存之理。外交上最大的压力,来自东北方。当前清末年,曾向英、美、德、法四国借款,以改革币制及振兴东三省的实业,以新课盐税和东三省的烟酒、生产、消费税为抵。因革命军起,事未有成。至民国时代,四国银行团加入日、俄,变为六国,旋美国又退出,变为五国,所借的款项,则变为善后大借款,这是最可痛心的事。至欧战起,乃有日本和英国合兵攻下胶州湾之举。日本因此而提出五号二十一条的要求。其后复因胶济沿路的撤兵,和青岛及潍县、济南日人所施民政的撤废,而有《济顺高徐借款预备契约》及胶济铁路日方归中、日合办的照会,由于复文有“欣然同意”字样,致伏巴黎和会失败之根。其后虽有华盛顿会议的《九国公约》,列举四原则,其第一条,即为尊重中国的主权独立和领土及行政的完整,然迄今未获实现。自欧战以后,德、奥、俄所订的条约,均为平等。国民政府成立以来,努力于外交的改进。废除不平等条约,已定有办法。关税业已自主。取消领事裁判权,亦已有实行之期,租借地威海卫已交还。租界亦有交还的。然在今日情势之下,此等又都成为微末的问题。我们当前的大问题,若能得有解决,则这些都不成问题;在大问题还没解决之前,这些又都无从说起了。在经济上,我们非解除外力的压迫,更无生息的余地,资源虽富,怕我们更无余沥可沾。在文化上,我们非解除外力的压迫,亦断无自由发展的余地,甚致当前的意见,亦非此无以调和。总之:我们今日一切问题,都在于对外而不在于对内。
我们现在,所处的境界,诚极沉闷,却不可无一百二十分的自信心。岂有数万万的大族,数千年的大国、古国,而没有前途之理?悲观主义者流:“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我请诵近代大史学家梁任公先生所译英国大文豪拜伦的诗,以结吾书。
希腊啊!你本是平和时代的爱娇,你本是战争时代的天骄。撒芷波,歌声高,女诗人,热情好。更有那德罗士、菲波士荣光常照。此地是艺文旧垒,技术中潮。祇今在否?算除却太阳光线,万般没了。
马拉顿前啊!山容缥渺。马拉顿后啊!海门环绕。如此好河山,也应有自由回照。我向那波斯军墓门凭眺。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
卅·九·一八于孤岛
选自《吕著中国通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
吕思勉
字诚之,江苏常州人,近代史学家,与陈寅恪、钱穆、陈垣并称为“现代史学四大家”。
他是史学界公认的史籍读得最多的一位学者,二十四史曾通读数遍,也是我国现代史学史上唯一一位在通史、断代史和专题史等诸多领域都作出重大贡献的历史学家。
吕思勉一生桃李满天下,著作等身。著有《自修适用白话本国史》、《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吕著中国通史》、《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和《隋唐五代史》以及《中国社会史》、《中国民族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