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去世之前很恐怖，他被绑在床上，拼命挣扎，拼命嘶吼，眼珠子暴突，就好像会掉出来。
母亲拉着才六岁的我站在门外，无助哭嚎。
我的爷爷奶奶与两个伯伯也不敢靠近，脸上既悲伤又恐惧。
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村人，他们窃窃私语，不停摇头叹气。
当时的我太小，看着这一切很是奇怪，为什么我爸病了没人救他？为什么他们都不敢靠近？我只好向母亲求救，哭着喊:
妈妈，救救爸爸，妈妈，救救爸爸，快把他送去医院啊。
我认为父亲病了，送去医院就可以得救。
我一点都不想失去疼我爱我的父亲，一想到他会死，我的心就窒息般的痛。
可妈妈只知道掩面痛哭，身子一动不动，其他人也是，谁也不敢进屋子。
父亲喊了半天，突然似是而非蹦出三个字“闺女啊”，就再也没了动静。
而这一幕的记忆，我一辈子也无法忘怀，我到今天也弄不懂，父亲最后是不是在喊我舍不得我？
长大了我才明白，父亲是死于狂犬病。
可这悲剧的根源，来自于我爷爷奶奶的逼迫。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70年代的农村，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货郎担子。
只要听到呜哩哇啦的笛声吹起，孩子们就知道是货郎担子来了，大家就会冲出屋门围着担子转悠。
那上面琳琅满目的小吃食小玩具，逗引得孩子们能追出去老远。
我父亲就是干这个的。
听我母亲讲，那天父亲出门走村串户转悠了一天，回来就喊腿肚子疼，说是给狗追着咬了一口。
农村人被狗咬，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母亲把父亲裤腿卷起来，替他把伤口用盐水清理了一下，就算完事。
第二天父亲行走正常，大家都没往心里去。
谁知一个星期后，父亲就开始喊身体不舒服，然后出现各种怪异症状。
当时大家根本没想到这是叫狂犬病，母亲还带他去了赤脚医生那儿打小针。
可是想到了又有什么用呢？得了这个病，谁也治不好。
怪只怪爷爷发财心太重，是他非逼着我父亲去挑货郎担子的。
爷爷本人就是挑货郎，他把一个小担子从山东一直挑到了苏南安了家。
他一只腿瘸了后，就把担子传给了父亲。
当时父亲不肯挑，说自己宁愿在队里干活累死也不挑那玩意被人嘲笑。
爷爷听了，啪嗒一只碗砸在了父亲头上，立刻鲜血直流。
奶奶哭着求:
三儿啊，你就听你爸的话吧，你大哥二哥脑子笨，算账算不来，我家就你识几个字，脑瓜子聪明。
再说了，家里替你娶媳妇，到今天欠账还没还清呢，你再不想着多挣几个钱，就靠队里挣工分，什么时候能把钱还上？
父亲被逼不过，只好传承了爷爷的衣钵。
谁知道没过半年，就这么送了命，怎么不令人痛心？
02
父亲去世后，我与母亲的日子立刻陷入绝境。
先来说说我爷爷奶奶的家庭。
两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不知道怎么弄的，大伯和二伯脑子都有问题，一天到晚就只晓得傻笑，什么事情也干不好，吃饭倒是吓人。
像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娶到老婆呢？久而久之，就成了老 光 棍。
幸亏我父亲脑子正常，长得也算可以，爷爷奶奶把一切希望放在了这个三儿子身上。
由于我爷爷是外来户，家底薄，一家五口只有两间草棚子。
为了替我父亲娶一房媳妇传宗接代，爷爷奶奶挨家挨户求，借了好大一笔钱，才盖起来三间土坯房，又给了一笔彩礼，才把我母亲娶回家。
满指望儿媳妇进门能抱个大孙子，谁知我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一个丫头片子，差点把我奶奶气晕。
但是他们也不敢得罪我母亲，生怕把这个唯一的儿媳妇气跑了。
一满月，奶奶就哄着母亲赶紧再怀孕，赶紧生一个大胖孙子给她抱。
奇怪的是，我都六岁了，母亲也没怀上，这让爷爷奶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父亲可不管这些，他说:
惠娟，你不要管我爹妈的态度， 有了秀儿我就很满足，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我才不在乎呢。
正是有了父亲的呵护，爷爷奶奶再不高兴，也不敢对母亲怎么样。
两个伯伯是傻 子，光吃不干活，爷爷奶奶岁数也大了，挣不了几个工分。
就这样，娶我母亲时所欠下的债，都搭在了我父母头上。
为了还债，父亲脱离生产挑起了货郎担子，从而发生了意外。
父亲去世后，悲痛欲绝的母亲打算带着我回外婆家生活。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家。
她不喜欢爷爷奶奶的冷漠无情，也不喜欢两个傻伯伯总是盯着她傻笑的样子，更恨由于爷爷的强做主，害了父亲的命。
虽然娘家也一样的穷，虽然外公外婆都是残疾人，但那毕竟是她的家，她唯一想到的避风港。
可是，爷爷奶奶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这个儿媳妇可是他们花了大价钱娶回来的，还没有替他家留下一个种呢。
于是，两位老人经过密谋后，一个计划形成。
03
在我母亲准备带我走的前一天晚上，奶奶把我带去了村东的周大婶家玩。
可我不喜欢奶奶，她一直对我冷脸冷色，那张黑脸，就像一个老巫婆。
玩了一会儿，我闹着要回家找妈妈，奶奶拦着不许走，我趁她不注意，撒腿就跑，她跟在我身后勒脖子喊:
鬼丫头，你回来，鬼丫头，你回来……。
我才不理她呢，一口气跑回了家。
突然我听到母亲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还有叫骂声，我一阵心慌，大声喊道:
妈妈，妈妈，快开门，我回来了。
一边喊一边就去推门，却是推不开。
我急了，对着门又踢又踹又是喊妈妈。
这时，奶奶已经追到我面前，她伸出鸡爪一样干枯的手就要来抓我，还恶狠狠的骂我。
这时的我感觉到了反常，我尖着嗓子大声喊:
妈妈，妈妈，你快出来呀，奶奶要打我。
就在奶奶的手要打在我脸上时，门哗啦开了，母亲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冲了出来。
她一把拉起我，大喊一声:
秀儿，快往外婆家跑！
随后，屋里又冲出来大伯。
爷爷与二伯闻声也从奶奶屋里出来，奶奶大叫:
快拦住她，快拦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四个人飞快向我们扑来。
我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到母亲很是慌张，由不得我多想，就跟在她后面飞跑出院子。
母亲拉着我在前面跑，爷爷奶奶与大伯二伯在后面追。
村里人听到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跑出来看热闹。
外婆家离奶奶家并不远，大概五里路的样子。
可平时不远的路程，现在跑起来是多么的漫长啊。
爷爷奶奶的脚程不快，根本追不上我们。
主要是大伯和二伯，他们有一股傻力气，并且对奶奶的话执行力很强，我与母亲怎么跑也甩不开他们。
还好，虽然这对兄弟跑得快，但是脑子不好使。
母亲跑着跑着灵机一动，拉着我趁着夜幕的掩护，悄悄钻进了一片玉米地里。
两傻大个突然失去目标，到处转悠寻找，等爷爷奶奶赶到，问半天，他们也说不清楚。
爷爷奶奶叽里咕噜骂了一阵，只好灰溜溜带着两个傻儿子走了。
04
等他们走远，母亲才拉我出了玉米地，继续飞奔到了外婆家。
一进外婆家院子，母亲瘫倒在外婆的怀里痛哭失声。
外公与大舅大舅妈听到，立刻过来询问。
母亲一边哭一边说了事情经过，大舅气得啪一拍桌子大骂:
这都70年代了，那对老 东 西还玩旧社会那套，真是无法无天，妹妹，你别哭，明天我就去替你找回公道。
6岁的我其实听不太懂母亲说的什么意思？
几年后我才想明白，大概是奶奶认为花了那么多钱娶回我母亲没生下孙子太亏，眼看这个儿媳妇要飞了，她气急败坏，想着让我母亲与大伯成一家。
但是她知道，我母亲绝对不会同意，那么只能暗着来，打算生米做成熟饭。
那天晚上，奶奶把我哄出了屋，让大伯进了母亲房间。
谁知母亲誓死不从，我又及时赶回家捣乱，于是，母亲顺利逃出魔掌。
第二天，大舅带着一大帮人跑去奶奶家兴师问罪。
爷爷奶奶还各种狡辩，大舅一生气，指挥人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指着那对吓得筛糠一样的老人道:
从今以后，我妹妹和阿秀跟你们丁家毫无关系，敢上门来找麻烦，别怪我拳头不认人！
骂完，回头对母亲说:
小妹，进屋把你们的东西收拾一下，跟着我回家。
爷爷奶奶的恶行不胫而走，村里人没有不骂他们缺德的。
后来听说他们带着两个傻伯伯回了山东老家，从此我再也没见过。
虽然爷爷奶奶不仁不义，母亲也没有替我改姓，即使后来继父对我非常好，我还是姓丁，母亲说:
闺女，虽然你爸不在了，但是他对你的好你不能忘。
是啊，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对我的宠爱，永远忘不了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父亲每天笑眯眯塞到我衣兜里的那一把甜到心坎里的寸心糖。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50年，老家的寸心糖做法已经失传，我再也没吃到过，但是那一抹甜，一直萦绕在我的齿间。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愚昧又自私的爷爷奶奶，会生出我父亲这么仁义的儿子呢？
有时候我也想，母亲之所以能够逃脱爷爷奶奶的魔掌，肯定是父亲在保佑着她。
我与母亲后来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应该也是父亲在天堂庇护着我们吧。
这辈子与父亲的父女之情太短暂，希望来生我仍然能做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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