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你我都是追求学问之人,不是政治家。这是我们能心心相印的重要原因。人们都说,独立的思想者总是孤独的。但对我来说,只要有你在,就不孤独。你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你把思想和独立精神留给了这个世界。见不到你人就读你的书,也是一种慰藉。

小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离开这个世界已整整17年了。如果人生有轮回,你又快长到前世坐牢的年龄了。我知道你很在意自己的思想在后世的影响力。

你应该感到欣慰的是,你的思想不仅没有因为你的去世而烟消云散,恰恰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日益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每到你的祭日,总会有关于你的文章和你写的文章在网络上出现。《杨小凯作品集》卖得很好,尽管定价很高。特别是你那振聋发聩的“后发劣势”理论,现在已被越来越多人所认同,在各种会议和论文中不时被提及。

小凯,在你去世十周年的时候,韦森在复旦大学组织了一次研讨会,我和林毅夫之间发生了争论,还是关于市场与政府的关系问题。林毅夫的观点你是熟悉的,我的观点你也不陌生。有人说这是2002年“杨小凯和林毅夫关于后发优势与后发劣势之争的2.0版”。你的合作者黄有光教授好像是中间派。我知道,如果你在场,一定会和我站在一起。

2016年,我和林毅夫之间又有一次辩论,连英国《经济学人》杂志也报道了。这次辩论的主题是产业政策的有效性问题。我说由于创新的不可预测性和激励机制的扭曲,产业政策注定失败;而林毅夫认为一个国家要发展,必须依赖于产业政策。他的观点既不符合理论逻辑,也不符合历史事实。

你虽然不在场,但你关于“后发劣势”的思想是我在辩论中的锐利武器。我相信,如果你在场,辩论的主角会是你,而不是我。



杨小凯先生遗像

小凯,我们共同的朋友文贯中在悼念你的文章中的如下一段话,我非常认同。他说:

小凯几乎在一切方面都是一个远远走在时代前列的人。这样做是需要勇气的,是需要大智大慧的,是需要对真理的执着的追求的,也是必然要付出沉重代价的。也许一些人因此认为他和他的理论太超前,太不适用于中国。我想指出的是,小凯不是个需要审时度势的政治家,而是个不承认有任何理论禁区的学者,并以真理的彻底性为其追求的最终目标。

对他来说,理论就是要超前。如果理论不超前,而是跟在实践之后姗姗而行,只能为实践的成功大唱赞歌,或为实践的失败寻找遁词,那么,这样的理论对实践又有什么指导意义呢?要这样的理论又有什么用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小凯为我们树立了一个耸入云霄的榜样。他短暂的一生留下的遗产是丰富的、多彩多姿的,有些甚至是引起争论的。他接受寂寞,接受冷眼,坦然对待别人的不理解,继续走着自己的路,直到回到他所深深信仰的天父的怀抱中去。



我与杨小凯在北大校园(1996年12月)

贯中的话让我想起哈耶克在《自由宪章》中说过的一段话,大意是:

政治是关于可行性的艺术,政治哲学是把政治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的艺术。如果观念要往前走,理论家就不应该被多数人的观点所束缚。理论家往往是通过对抗多数人的意志而服务社会的;向流行的观点低头,是对使命的背叛。 

小凯,你我都是追求学问之人,不是政治家。这是我们能心心相印的重要原因。但我们也都认识到,把政治上的不可能变成可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也是我推崇企业家精神的重要原因。企业家做的事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需要信仰,也需要意志和耐心。你是一个有企业家精神的经济学家!  

小凯,人们都说,独立的思想者总是孤独的。但对我来说,只要有你在,就不孤独。你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你把思想和独立精神留给了这个世界。见不到你人就读你的书,也是一种慰藉。  

安息吧,小凯!天堂里应该没有监狱,也没有恐惧!  

你的朋友 维迎  

2021年7月6日



与杨小凯、高尚全(左二)、张五常在海口合影(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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