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西风凋碧树，一杯茗茶一卷书。书真是好东西，它拥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沉淀着无数仁人贤者的智慧，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它是人类社会逐步走向文明进程中，自然产生的一种思想寄托和精神信仰。读一本好书，掩卷静思，书所过滤出的清灵之气和娴静氛围，能使我们拥有诚实，舍弃虚伪；拥有踏实，远离浮躁。在朝霞初露时，在明媚的午后，在温暖的黄昏，在夜色阑珊中，我们泡一杯茶，翻开手中的书，让心灵在溢满墨香的文字中徜徉，让情感在穿越时空的意蕴中起伏。书中有无数有趣的人和精彩的人生，需要我们认识和了解。幸运的话，还会和故友亲朋在书中相遇，我就是这么幸运的人。
此刻，我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本薄薄的诗词集，原《唐山劳动日报》总编辑薛枫春的《凤凰吟草》。
阅读这本诗集，对薛枫春的生平有了大致的了解。他1931年4月出生于滦南县一个农民家庭，9岁起断断续续读了一点书，上过一年私塾，读完了小学，1945-1946年又上了一年解放区的革命中学，即路南民族革命中学（简称“抗中”），1946年秋，奉召投身革命，赴路南人民报社工作，1948年12月12日唐山解放之际，随报社人员奉命进城。此后，在《唐山劳动日报》社历任编辑、记者，1952年3月结婚成家，1953年曾下放到唐山机车车辆厂劳动，1964年10月，奉调到省会保定，曾任《河北日报》编委，1967年夏，“文革”中从保定回唐，1970年10月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1972年6月，重回《唐山劳动日报》工作，1975年秋，调离报社，到体委工作，两个月后便下乡蹲点，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正在遵化县冯各庄蹲点，妻子、长子、幼女震亡，1978年新年，重组家庭。曾创作《唐山，烈火中再生的凤凰》，1986年唐山地震十周年之际，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他还曾担任《唐山劳动日报》总编辑，唐山市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席，兼任唐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唐山市社科联副主席，对党的报纸工作的理论与实践有一定建树。擅长诗词写作，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北省燕赵诗词协会理事，唐山诗词学会副会长。
我曾有幸见过薛老一次。那是1997年1月8日，一场大雪给唐山整个城市披上了银装，外祖父曹枫衣书法作品展，在唐山群艺馆开展，市政协副主席顾少雄为展出剪彩。原市领导杜静波、经纬和我市书法界知名人士、部分老干部参加了开幕式并参观了展览。《唐山劳动日报》《唐山晚报》刊发图片新闻和消息《八十四岁老人举办书法展览》，随后又刊登了张佗先生的评论《挥毫逸气见精神——观曹枫衣先生书法展》，还有我和玉洁的散文《霜叶红于二月花》。在开幕式现场，我见到了薛枫春。他个子不高，微胖，戴着一副眼镜，头戴鸭舌帽，身穿半身呢子大衣，面色微红，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一身儒雅，作风沉稳。展览现场有李远、经纬、王永兴等人书写的贺词，薛枫春题赠一首贺诗——
新岁阳和书展开，凤山祝寿喜心怀。
桑榆未晚笔犹健，敢 使浩然荡九垓。
九七新岁元月八日，曹枫衣师书展于唐山凤凰山麓之群艺馆开幕，时恰值曹公八十五岁华诞，在唐山各抗中学友为先生设宴祝寿，特赋拙诗一首，书之以呈曹老师雅正。薛枫春题
▲1997年1月8日作者刘绍辉（左一）和薛枫春（中）等在曹枫衣书法作品展开幕式上合影。
早些时候，听外祖父介绍，他在抗日中学任教时，和项来慧、吕靖（真名郭秉园）一起工作，薛枫春是他教过的学生。
外祖父曹枫衣，是冀东地区有名的教育家、书法家。1913年出生滦南县西暖泉村。他幼读私塾，13岁考入马城高小，之后入滦县中学，后转到山海关中学。1933年1月，日本侵略军攻陷山海关，学校被迫关门，他逃回老家，当了小学教员。1933年到1944年先后在滦县乐营小学、川林小学、乐亭县汤家河小学、樊坨小学、新寨小学任教员、主任、校长，由于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和一笔好书法，教学质量又高，在滦南、乐亭一带颇有名气。他抵制日本侵略者的奴化教育，参加了路南文化界抗日救国会，积极宣传抗日救国的主张，引起了伪冀东行政公署的注意，曾在倴城东被捕。不久，在共产党组织的营救下，保释出狱。经中共冀东地委宣传部长固光介绍，1944年7月到中共冀东地委政治学校学习，结业后脱产任丰滦联合县文救会筹委，同年底调到路南民族革命中学（简称“抗中”）任语文教员，后升任教导主任，1947年5月随师生一同合并到冀东建国学院。路南民族革命中学和冀东建国学院培养了大批革命人才，原唐山市市长杜静波、市政协副主席经纬、唐山劳动日报总编辑薛枫春都是优秀代表。
在书展开幕式结束后，我目睹了感人的一幕，外祖父的同乡、曾经“抗中”的同事、而且是同龄的吕靖老在院子里和外祖父告别，两位老人都是高高瘦瘦的，都穿着呢子大衣、戴着鸭舌帽，当天阳光很好，照着积雪明亮亮的，有些刺眼，但天冷得抻不出手。吕靖老正在告辞，我赶上去，挽留老人吃过饭再走。外祖父却说：天冷路滑，早点回家吧。于是，吕靖老上车走啦。当时我心里想：两个85岁的老人，见一面不容易，真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啊。这一幕让我泪目。吕靖老解放后在昌黎工作，曾任河北昌黎第一中学校长，为当时河北省16所特色中学之一。据外祖父介绍，1958年拿着吕靖校长的介绍信，就可以到苏联留学。若干年后我终于明白，平安回家，比吃饭，比什么都重要。平平淡淡才是真。但和我预料的一样，这真的是永别，也是我见到吕靖老的最后一面。当年9月，外祖父无疾而终，就在送别老人的当天，收到了吕靖老寄给他的来信，我拆开信，在灵堂前默默念给老人，乡情、友情、亲情，浓浓的、纯纯的，难道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吗？真令人羡慕啊。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唐山市教育志》（教育科学出版社1993年10月出版）记载： 1944年，全国抗日战争形势不断的好转。唐山市所在的冀东区抗日根据地，为适应抗日斗争发展和建设需要，于1944年秋起，相继建立起了三所抗日中学，即路南民族革命中学、乐亭县抗日中学和昌黎县抗日中学。路南民族革命中学，也称抗日中学，简称“抗中”，建校于1944年10月，初，分为两校，一是丰滦联合县第一中学，校址在现滦南县油盘庄乡北杨庄，占用的乡立小学校舍，学生94名，教员5名，校长李铁生；二是丰滦联合县第二中学，校址在现滦南县大马庄乡，学生96名，教员4名，校长项来慧。1945年春，两校命为一名“路南民族革命中学”。1945年秋日降后，两校同迁倴城，合为一校，改为“滦县中学”（注：当时滦南属于滦县，抗日民主政府称滦南县为滦县，称现在滦县为滦西县。）学生约200人。
据《唐山百年纪事——唐山文史资料精选》（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9月出版）载文介绍了该校的办学情况——
当时，抗日民主政府明确，该校是一所“适应战争需要，以为革命培养人才为主要目的的带有干部性质的游击式中学”，学制为3年。初办时，仅有两个班，学生不足百人，教师5人；1945年，学生减少，并为一个班；1946年增至3个班，学生180人，教师增至8人。校长项来慧，教导主任曹枫衣，总务主任吕靖。
该校坚持在游击战争环境中办学，敌进我走，敌退我读，敌据北，我转移向南，敌向南进攻，我再迂回到其他安全地带，学校把坚定学生的政治方向放在第一位，向学生进行阶级观点、劳动观点、群众观点、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的教育，引导学生树立革命的人生观。学校经常请党政军负责干部到校作报告、讲形势、讲青年的奋斗方向和任务。学校坚持为战争和生产服务的方针，精简课程，并力求结合实际。政治课讲边区建设和《论联合政府》；语文课讲《延安英雄的颂歌》和《闻一多拍案而起》等，主要由教师编选；数学课讲“农业统一累进税”的计算；历史课重近略远，中国史讲近百年史；地理课从本边区讲起，而后其它边区，最后讲全中国；音乐课主要教唱革命歌曲。
学校经费主要是抗日民主政府拨给，曾搞过“生产养校”，经地委同意在柏各庄农场经营180亩水稻，师生轮流到场，半日学习，半日劳动。也曾在倴城古城开荒种大田、栽植果树。学生一般是自费读书，对烈军属子弟有照顾。开展“生产养校”活动后，一般是补助部分伙食费和书籍费。
虽然建校初期明确为学制3年，但根据学校性质和办学宗旨，许多学生根据需要，随时有参军、参加工作的。在办学的近3年时间里，共为革命培养了近300名各种人才，为冀东区的革命建设作出了积极贡献。
《凤凰吟草》是薛枫春离休后自选的一部诗词集，2003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这个集子选诗词三百四十六首，按年代顺序编排的，从1948年12月到2001年6月，时间跨度为五十多年。书中写“抗中生活”和写给曹枫衣等师友的作品有：
牛棚忆往之四
古城植柳育新人，
海畔犁田炼赤心。
学得农耕为主课，
风流一代正青春。
——余于1945-1946年在路南民族革命中学学习时，曾在倴城城角植树，在柏各庄农场种稻。
1968年4月
悼项来慧老师
山垂水哽亦含情，
遽逝吾师心颤惊。
办校举旗开正道，
倡勤守朴立新风。
犁田海畔稻粱艺，
受教篱边马列经。
东望古城几树柳，
笑迎春雨更葱茏。
1975年春
菩萨蛮·奉和曹枫衣老师
日前，得曹枫衣老师寄赠菩萨蛮词一首，中有“老鹤万里心，人间白发新”之句。谨和以作答。
古城植柳堪回顾，春风引我关山路。海畔学耕耘，篱边受教深。 流光三十载，大地容颜改。华发催征人，常怀赤子心。
1977年8月
水龙吟·呈曹枫衣老师
当年风雨如磐，先生携卷回乡走。传薪播火，髦髫学子，斑皤农友。天地课堂，习文练武，犁田植柳。得一声号令，男儿意气，长征路，试身手。 送走晨星夜斗，换新天，高风长久。芬芳桃李，老梅消瘦，君知情否？舞墨南窗，直追魏晋，文章不朽。看夕阳正好，人生长乐，倾一樽酒。
1991年春
辛未雅集记盛
公元1991年，岁在辛未。5月初夏，阳光和熙，暖风惠人。路旁绿茵翠盖，园中花团锦簇。似此美景良辰，诚宴宾会友之佳令也。月之21日，吕靖老师、曹枫衣老师，以八旬之高龄，挺长键之身躯，远从昌黎、丰南来唐，邀吾辈当年抗中学友小聚于唐山宾馆。出席者有：郭凤昌、贾殿会、史广来、薛枫春、吴振坤、张柏岚、沈培玉，更有远在广州之学友吴秀林假道来唐，远在大连之学友闫福海专程赴约。当年莘莘学子，今成花甲老人。列座其间，共忆往昔之峥嵘，同话当今之盛世，春风满座，笑语满堂，诚少得之乐事也。如此雅集，不可无诗，乃不揣拙陋，赋以志感。并当场呈各师友教正。
篱边海畔沐春风，
一曲黄河最动听。
往昔峥嵘身许国，
今朝雅集酒传情。
髦髫学子成皤叟，
矍铄贤师是寿翁。
阅尽沧桑留晚照，
满堂嬉戏又还童。
1991年5月
掩卷沉思，人生在世，权力、财富、美色，什么都不能留下来，只有书籍能够留存。书籍作为人类的朋友，功不可没，记录过去、现在和将来，象星星之火，又似闪烁的灯光，照亮黑夜，指引前行之路，成为我们永久的历史记忆。每当开启尘封的帧卷，追忆历史长河，展现在眼前的是书籍独特的魅力所在。
薛枫春的《凤凰吟草》，不仅反映了唐山解放后半个世纪的风雨历程，让我们感受到了一座城市的沧桑巨变，也让我们了解了他个人成长的人生轨迹。这本书中有他的追求与奋斗，思考和感悟，是他一生经历、学识和情感的浓缩，慢慢地读、细细地品，能够感受到一个老新闻工作者的智慧和才华，情感和心跳。真可谓“人间冬月有幸事，一卷诗书忆故人。”感谢与一本书的遇见。
作者简介
刘绍辉，唐山市教育局原局长、二级巡视员。曾获得2019年全国推动读书十大人物，“河北省优秀教育世家”称号，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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