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腊月二十三刚过,镇上的年货市场就热闹起来。我和老公小陈刚装修好的新房子还带着些许油漆味,但已经住进来半个月。

那天早上,我正在厨房煮粥,电话响了。奶奶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小雨啊,你爸的王阿姨要来住几天,你收拾收拾客房。”

我手里的勺子差点掉进锅里:“奶奶,您说谁要来?”

“就是你爸现在的对象,王丽娟。”奶奶说得云淡风轻,“你那房子不是三室两厅么,住得下。”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王丽娟是谁?这个名字我只在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听过。十年前父母离婚,坊间传言就有这个女人的影子。

挂了电话,我赶紧给妈妈打过去。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妈妈的声音有点沙哑:“小雨啊,妈知道了,你别管这事。”

“妈,这怎么能不管?那个女人…”

“住嘴!”妈妈难得用这么严厉的语气,“你去把客房收拾好就是。”

放下电话,我心里直犯嘀咕。记忆中温婉的妈妈,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

傍晚时分,我在阳台晾衣服,忽然看见妈妈站在楼下。她穿着那件藏蓝色的棉袄,倚在单元门口的梧桐树下,目光直直地望着单元门。

我赶紧下楼:“妈,你怎么来了也不上楼?”

妈妈摇摇头:“不上去了,你回屋吧,外面冷。”

我拗不过她,只好回屋。到了半夜,我起来喝水,又往窗外望了一眼,吓了一跳——妈妈还站在那里!寒风把她的围巾吹得直摇晃,她就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我连忙披着棉袄下楼:“妈,这大冷天的,你到底在等什么?”

妈妈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小雨,你还记得你外婆临走前给你的那个红木匣子吗?”

我点点头。那是三年前外婆走时特意交代,让我等到25岁再打开的。就在上个月,我终于到了约定的年龄。

“去把它拿来。”妈妈说。

我跑上楼,从柜子深处翻出那个红木匣子。这时我注意到,匣子的夹层里露出一角泛黄的信纸。

“打开看看吧。”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借着路灯的光,我展开那封发黄的信,上面是外婆苍劲的字迹:

“亲爱的外孙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让你知道。35年前的那个冬天…”

就这样,一个尘封多年的往事,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慢慢展开了它的面纱…

信纸上的字迹略显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当年外婆写字时的情绪:

“35年前的那个冬天,你妈妈才二十岁,刚从卫校毕业,在镇医院当护士。那时你爸在砖窑厂开车,两人是托人说的亲。你妈长得水灵,人也随和,去你的奶奶家第一次见面,就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

我抬头看了眼妈妈,她仿佛沉浸在回忆里,眼神有些恍惚。

“一开始日子过得也算顺心,你爸虽然不太会说话,但人老实,每月工资都交给你妈管。你奶奶也疼你妈,逢年过节给的东西比给两个儿媳都多。可是好景不长…”

外婆的笔迹在这里明显顿了一下,接着写道:

“那年砖窑厂来了个新会计,就是王丽娟。她比你妈大两岁,是邻县调来的。人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很会打扮,说话也特别会来事。每天早上都要化个精致的妆,踩着高跟鞋进厂门,整个厂里的人都认识她。”

我正要继续往下读,妈妈突然伸手把信拿走了:“剩下的明天再看吧,天凉。”

“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苦笑着摇摇头:“你奶奶不是一直最疼你四婶子吗?其实,王丽娟跟你四婶子是姐妹。”

这个消息让我大吃一惊。四婶子是小姑的同学,嫁给四叔都二十多年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你四婶子是你奶奶的远房亲戚,当年就是你奶奶让她来相亲的。后来王丽娟也跟着来了,你奶奶对她们姐妹特别好。”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我还傻乎乎的,以为是沾了你四婶子的光…”

路灯下,妈妈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我扶着她在单元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她这才接着说:

“你爸经常送王丽娟回家,说是顺路。可是她住的地方根本就不顺路,要绕好大一圈。每次你奶奶都说:‘建国啊,你多照顾照顾丽娟,一个女同志,多不容易。’”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常听父亲提起,说妈妈年轻时总是无理取闹,动不动就跟奶奶吵架。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那时候我已经怀上你了,可是你奶奶一点也不高兴。她说我身子弱,养不好孩子。后来…”

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单元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借着路灯,我看见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挽着一个精致的手包,身上喷着淡淡的香水味。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秦霜,好久不见啊。”

妈妈浑身一颤,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王丽娟,三十五年了,你还是这么会挑时候。” 王丽娟笑了笑:“是啊,三十五年了。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冬天吗?”

“怎么会不记得。”妈妈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和翠兰姐串通好的那场戏,我记得清清楚楚。”

翠兰就是我四婶子。听到这话,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王丽娟在我们对面坐下,从手包里掏出一包细支烟:“要来一根吗?”

妈妈别过脸去:“我不抽烟,你知道的。”

“是啊,你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媳妇。”王丽娟自顾自点上一支烟,“可是你知道吗?正是你这股子倔劲,让老太太最看不惯。”

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刺鼻的烟味。我忍不住插嘴:“你凭什么说我妈?”

“小雨!”妈妈拉住我的手,“你先回去睡吧,这里没你的事。”

王丽娟吐出一口烟圈:“你女儿倒是跟你当年一个样,动不动就急眼。不过也是,她还不知道那年除夕夜的事呢。”

妈妈的手猛地攥紧了:“你敢说出来?”

“有什么不敢说的?”王丽娟笑得更加得意,“反正老太太都安排好了,这次我住进来,就是要把话说开。”

我感觉妈妈的手在发抖。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奶奶和四婶来了。

“都在这儿站着干啥?”奶奶的声音带着不满,“大冷天的,想冻死啊?”

四婶满脸堆笑:“就是就是,姐,你快上楼。小雨家暖气足着呢。”

我这才注意到,四婶和王丽娟确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妈妈站起身来:“林老太太,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当年的事。”

“你叫谁林老太太?”奶奶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我待你不薄吧?这些年…”

“待我不薄?”妈妈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凄凉,“要不是看在小雨的份上,我早就…”



话没说完,妈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狠狠摔在地上。布包裂开,露出一块沾着暗红色的手帕。

四婶脸色大变:“这…这是…”

“可不就是当年的那块手帕。”妈妈冷笑着,“你们设的局,我都留着呢。” 奶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存心要在小雨面前戳我的老脸?”

我连忙把那块手帕捡起来,借着路灯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绣着一对喜鹊,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老手艺人的活计。但那抹暗红色却显得格外刺眼。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妈妈深吸一口气:“三十五年前那个除夕夜,你奶奶给了我这块手帕,说是她年轻时自己绣的,让我好好收着。可是第二天…”

“够了!”奶奶厉声打断,“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翻出来?”

王丽娟这时插话:“秦霜,你也别怪婆婆。当年要不是你太强势,处处跟婆婆对着干,也不会…”

“我强势?”妈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那你倒是说说,我怀着小雨的时候,是谁给我端了那碗汤?又是谁在我住院的时候,偷偷把我的户口本拿走的?”

这话一出口,连王丽娟都愣住了。四婶赶紧打圆场:“都别吵了,这么多年的老黄历,翻出来作甚…”

“就是要翻!”妈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当年要不是我爸及时发现,那碗汤我要是喝了,小雨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吗?”

我浑身一颤,终于明白了什么。那个除夕夜,有人想要害我和妈妈!

“你…你胡说!”奶奶脸色煞白,“我那是补身子的药汤…”

“补身子?”妈妈冷笑一声,“我爸可是老中医,那味药闻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您是想让我小产吧?这样您的好儿媳就能名正言顺地进门了。”

说着,妈妈转向王丽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时候你早就有了身孕,就等着我出事,好顶替进门!”

这个惊人的真相让我呆立在原地。原来,三十五年前,这些人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要了我的命,害得妈妈不能生育!

四婶慌了神:“姐,这…这是真的?”

王丽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居然笑了起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反正建国现在是我的人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但妈妈拉住了我。



“小雨,别生气。”妈妈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这些年,妈妈一直守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丑事。可是今天…” “可是今天,我必须说出来。”妈妈擦了擦眼角,“因为你外婆临终前告诉我,她当年把所有证据都留给了你。”

我赶紧打开那封信继续往下看。外婆的字迹渐渐潦草起来:

“那天除夕,我看见你奶奶和王丽娟鬼鬼祟祟地在厨房捣鼓什么。我心里犯嘀咕,就偷偷跟了过去。没想到听见她们说要给你妈喝那个,说是喝了就能保住孩子。可我一闻那味道,就知道不对劲…”

“后来你外公检查了那碗汤,”妈妈接着说,“发现里面放了能让孕妇流产的药。要不是他及时发现,你就…”

说到这里,妈妈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你胡说!”奶奶急得直跺脚,“我那是…”

“老太太,您就别狡辩了。”妈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这是当年医院的检验报告,您看看是不是您的笔迹?”

借着路灯,我看清那是一张发黄的处方单,背面写着几味中药的名字。这字迹,跟奶奶平时写的一模一样。

王丽娟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早就说过,这些年我什么都留着。”妈妈冷冷地说,“包括你俩的信。”

这下轮到四婶吃惊了:“什么信?”

妈妈从布包里又拿出两封信:“你们串通的证据。王丽娟,你说你和我家建国是真心相爱,可你怎么解释这封信里说的,要趁我小产之后赶紧顶替进门?”

四婶一把抢过信,看完后整个人都傻了:“姐,你…你居然…”

王丽娟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奶奶瘫坐在长椅上,脸色灰白。

“这些年,”妈妈的声音有些哑,“我一直在等,等小雨长大,等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你们以为我软弱可欺,可我什么都知道。我不说,是不想让小雨恨自己的奶奶,恨自己的父亲。”

我扑进妈妈怀里,泪如雨下。原来这些年,妈妈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当年你们逼我离婚,说我不能生育了,是不祥之人。”妈妈抱着我,声音渐渐坚定,“可你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能忍到什么程度!”

“现在你们要王丽娟住进来,好啊,让小雨亲眼看看,这个想害死她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夜风吹过,路灯下五个女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谁也没想到,一个除夕夜的汤药,竟然酿成了三十五年的苦果。



而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每次王丽娟要来,妈妈都会站在楼下守着。她不是在等谁,而是在守护我,守护这个真相。 “小雨,”妈妈摸着我的头发,“这些年,妈妈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让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

我紧紧抱住妈妈:“妈,我们不苦。是奶奶她们太过分了!”

王丽娟突然站起来:“秦霜,你别以为有这些东西就能怎么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建国是我的人,这个家也轮不到你…”

话还没说完,楼道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谁说这个家轮不到她了?”

我们齐刷刷回头,只见父亲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

“建国!”王丽娟赶紧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父亲没理她,直直走到妈妈面前:“霜儿,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妈妈别过脸去:“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父亲的声音有些发抖,“刚才在楼上,我都听见了。原来当年…原来是这样…”

奶奶慌了:“建国,你别听她胡说…”

“够了!”父亲猛地转身,“妈,这些年您都干了些什么?您知不知道,就因为那碗汤,霜儿后来再也不能生育了!”

“我…”奶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四婶这时候插话:“大哥,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过去?”父亲苦笑一声,“是,对你们来说都过去了。可是霜儿呢?她忍了三十五年,就是为了保护小雨!你们知道她每个月偷偷去医院检查,就是怕那碗汤的后遗症会影响小雨吗?”

这下轮到我震惊了。原来这些年,妈妈一直在承受这些。

王丽娟还不死心:“建国,你别被她骗了。这些所谓的证据…”

“闭嘴!”父亲怒吼一声,“当年要不是你们设计陷害,我和霜儿怎么会…”

说着,父亲从包里掏出一叠纸:“这是我让人调查的,当年那个偏方,就是你教给我妈的,对不对?”

王丽娟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个,”父亲又拿出一个红本本,“这是我和霜儿的结婚证。这些年,我一直留着,因为我心里清楚,我这辈子就她一个。”

妈妈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霜儿,”父亲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这十年,我没有跟任何人领证。因为我知道,我欠你太多太多…” 王丽娟尖叫起来:“你骗我!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名分的!”

“名分?”父亲冷笑一声,“你配吗?当年要不是你们设计陷害,我怎么会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建国,你这是要跟我这个老娘断绝关系?”

“妈,”父亲深吸一口气,“您老糊涂了。就因为您的偏心,害得我们一家人骨肉分离这么多年。今天这事,我就跟您把话说清楚——”

他转身对王丽娟说:“你马上离开这里,永远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可能!”王丽娟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些年我付出那么多,你不能…”

“付出?”父亲冷笑,“你付出什么了?这些年在厂里收受贿赂的事,要我说出来吗?”

王丽娟脸色瞬间惨白。

四婶赶紧打圆场:“大哥,这事要不…”

“翠兰,”父亲打断她的话,“你也别说了。当年要不是你们姐妹俩合伙骗我,我能对不起霜儿?”

四婶低下头,不敢说话。

父亲走到妈妈面前,慢慢跪了下来:“霜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妈妈别过脸去:“你起来,这算什么?”

“不,”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我要跟你赔不是。当年是我太糊涂,受了她们的蒙蔽。这十年里,我每天都在后悔…”

我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

妈妈的眼圈红了:“你这又是何苦…”

“不苦,”父亲抹了把眼泪,“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霜儿,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夜风吹过,路灯下父亲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

妈妈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说:“你先起来吧。”

这时,外婆的信从我手中滑落。我弯腰捡起来,发现最后还有一段字:

“小雨,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伤害是可以原谅的,但有些真相是必须要说出来的。你妈妈这些年承受了太多,她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明白了外婆的用意。原来,她留下这封信,不仅是要揭开真相,更是要给这个家一个和解的机会。

夜色渐深,单元楼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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