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种疾病,能在你毫无察觉时摧毁肝脏,而医学界花40年都找不到解药,你会害怕吗?
2024年3月,美国FDA批准全球首个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NASH)药物Resmetirom的消息刷屏医学界。这款名为Rezdiffra的药物,让无数患者和科学家看到曙光——但鲜有人知,这场跨越40年的攻坚战中,人类曾数次跌入深渊。
NAFLD/NASH的发病机制和器官间的串扰示意图
1980年,当美国梅奥诊所的Jurgen Schaffner首次提出“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NASH)概念时,医学界甚至没有为它留出讨论的席位。彼时,脂肪肝被简单归因于“吃出来的富贵病”,而NASH更被视为一个“伪命题”。直到1998年,一场尸检研究揭开残酷真相:20%-30%的NASH患者最终死于肝硬化或肝癌。这一数据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学界对脂肪肝的傲慢认知。但真正的“地狱模式”在2010年后到来。全球药企涌入NASH赛道,投入超千亿美元,却屡战屡败。奥贝胆酸因致命副作用被禁,Elafibranor的III期试验惨淡收场,吉利德斥资数十亿的研发项目接连夭折……资本泡沫破裂后,NASH一度被称为“医学界的天坑”。
转机出现在2024年。FDA要求肝硬化前 NASH 的候选药物必须满足两个组织学标准之一:它必须带来纤维化改善而不使疾病症状恶化,或者导致 NASH 消退而不纤维化恶化。只有Resmetirom实现了这一壮举。Resmetirom的获批不仅是一款药物的胜利,更标志着人类对NASH的认知从混沌走向清晰。它的成功背后,是科学家对“多靶点协同作战”的顿悟,是临床终点从“肝活检”到“无创替代”的革新,更是资本从狂热回归理性的蜕变。
然而,这场战役远未结束。全球仍有超3.5亿NASH患者等待救治,中国每年新增病例以10%的速度增长,而Resmetirom仅覆盖40%的中晚期患者。更严峻的是,如何让药物从实验室走向基层诊所?如何让早期筛查像测血压一样普及?这些问题,仍在考验着医学、资本与社会的智慧。
第一部分:历史回溯
从“脂肪肝”到“NASH”的认知革命
1.1 发现
20世纪80年代前,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NAFLD)被医学界视为肥胖的“附带伤害”,其严重性并未得到充分认识。然而,美国梅奥诊所的病理学家Jurgen Schaffner在肝活检标本中发现了异常,首次提出“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NASH)的概念,并警告这可能是一种独立疾病。遗憾的是,这一发现并未立即引起广泛重视,当时医学界的主流态度认为“脂肪肝不过是胖子的‘附带伤害’”。
这一认知的转折点出现在1998年,美国学者Elizabeth Powell的尸检研究揭示了NASH的严重性。她对100余例非酒精性脂肪肝患者的遗体解剖发现,20%-30%的患者肝脏已出现纤维化,部分甚至进展为肝硬化。这一发现震撼了学术界,使得NASH开始受到关注。尽管仍有质疑声音存在,但NASH作为一种独立疾病的地位逐渐得到认可。1999年,美国肝病研究协会(AASLD)首次发布《非酒精性脂肪肝病(NAFLD)诊疗指南》,虽然仍将NASH归类为NAFLD的“严重亚型”,但这一举措标志着NASH开始进入官方视野。
2002年,“二次打击理论”的提出进一步确立了NASH的独立性。该理论将NASH的进展拆解为两阶段:第一次打击是胰岛素抵抗导致肝脏脂肪堆积(脂肪肝);第二次打击是脂肪过度分解引发氧化应激和炎症,最终导致肝细胞损伤和纤维化。2016年提出“多重打击”理论,“多重打击”假说认为多重损伤共同作用于遗传易感者以诱导 NASH,并提供了对 NASH 发病机制的更准确解释。这些打击包括胰岛素抵抗、脂肪组织分泌的激素、营养因子、肠道微生物群以及遗传和表观遗传因素。假说为后续的研究和治疗提供了重要理论依据。
2023 年 6 月 24 日,在 EASL 大会上,多个肝脏协会宣布将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NAFLD)更名为代谢功能障碍相关脂肪性肝病(MASLD),其严重形式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NASH)更名为代谢功能障碍相关脂肪性肝炎(MASH),强调了疾病与代谢的紧密关系,更准确地反映了疾病的本质(本文为统一,后文仍用NASH指代)。
二次打击理论
多重打击理论
1.2 流行病学爆发
进入21世纪,全球肥胖率和糖尿病患病率飙升,NASH的流行病学特征也随之发生了显著变化。数据显示,全球超过20亿人受到代谢综合征的困扰,而NAFLD的患病率也攀升至25%,亚洲患病率2024年达到27%,已经超越北美(24%)和欧洲(24%)。更令人担忧的是,15%-25%的NAFLD患者会发展为NASH,这意味着大量患者正面临着肝硬化甚至肝癌的风险。
NAFLD、NASH和肝细胞癌的关系
在中国,NASH的流行病学形势尤为严峻。2000年,中国NAFLD的患病率不足5%;然而,到了2021年,这一数字飙升至29.8%,患者总数突破2.5亿。其中,NASH患者超过5000万,且以每年10%的速度新增。这一惊人的增长趋势使得NASH成为中国公共卫生领域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NAFLD全球患病率
NAFLD亚洲患病率
NAFLD/NASH和肥胖、2型糖尿病、高血脂,高甘油三酯、和高血压以及Mets类疾病密切相关。尤其是在NASH人群中,有高达81.8%的人群肥胖,NASH糖尿病患者的比例是NAFLD的大约一倍。全球约55.5%的T2DM人群合并患有NAFLD,其中欧洲最高,达68.0%。
NASH的隐匿性是其另一大挑战。早期患者往往无明显症状,直到出现黄疸、腹水等晚期症状时,肝脏已发生严重损伤。这种无症状的致命威胁使得NASH的早期诊断和治疗变得尤为重要。然而,目前确诊NASH的金标准——肝活检,却因其创伤性和取样误差率高等局限性,难以在广大患者中普及。这使得许多患者因恐惧检查而拒绝确诊,进一步加剧了疾病监测的难度。
此外,NASH的复杂性还体现在其与多种代谢性疾病和遗传因素的关联上。例如,胰岛素抵抗导致脂肪细胞释放的游离脂肪酸涌入肝脏,诱发脂毒性;肠道菌群失调使得某些菌群代谢产物(如TMAO)加剧肝脏炎症;而PNPLA3、TM6SF2等基因变异则使部分人群天生易患NASH。这种多因素交织的病理机制使得NASH的治疗变得尤为复杂和困难。
第二部分:研发高潮
千亿市场的狂欢与幻灭
2.1 2010年代:靶点狂潮与资本盛宴
“只要靶点正确,资本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2010年,随着“二次打击理论”被广泛接受,NASH领域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靶点淘金热”。全球药企、生物技术公司和投资机构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涌入这一新兴市场。据统计,2010至2016年间,全球NASH药物研发投入超过50亿美元,超过50款候选药物进入临床试验,涵盖代谢调节、抗炎、抗纤维化三大方向。
代谢调控赛道成为研发的主战场,PPAR激动剂(如Elafibranor)、FXR激动剂(如奥贝胆酸)、FGF21类似物(如Efruxifermin)等药物备受关注。这些药物试图通过调节脂代谢、抑制炎症或促进胆汁酸循环来实现“一药多治”的目标。抗炎赛道同样热闹非凡,趋化因子受体抑制剂(如Cenicriviroc)和IL-1β拮抗剂(如Anakinra)等药物试图阻断NASH的“炎症风暴”。抗纤维化赛道也不甘示弱,赖氨酰氧化酶抑制剂(如Simtuzumab)和TGF-β抑制剂(如Galunisertib)等药物试图逆转肝脏的“疤痕化”。
NASH靶点与机制
资本狂欢的巅峰时刻出现在2016年,NASH领域融资额突破50亿美元,创下生物医药行业纪录。当时的逻辑很简单:全球25%的人口有脂肪肝,15%会进展为NASH,这是一个千亿级市场。Intercept Pharmaceuticals的股价在奥贝胆酸的III期数据公布前暴涨300%,吉利德科学(Gilead)斥资12亿美元收购NASH资产,诺华、辉瑞等巨头纷纷成立专项研发团队。
然而,狂欢背后暗藏危机。许多药物的研发逻辑停留在“动物实验有效→临床前试验达标→快速推进III期”的粗放模式。“当时的药企像赌徒,押注单一靶点,却忽视了NASH的复杂性。”例如,奥贝胆酸(Ocaliva)作为FXR激动剂,通过抑制胆汁酸合成降低肝脏脂肪,但副作用如严重瘙痒(发生率15%)和LDL胆固醇升高,让患者依从性极低。Elafibranor作为PPARα/δ激动剂,理论上能同时改善代谢和炎症,但III期试验显示其纤维化改善率仅7.1%(安慰剂组为3.7%),未达主要终点。
2.2 2018-2023:临床失败的寒冬
“当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2018年后,NASH领域从“资本宠儿”沦为“投资黑洞”。一系列重磅药物的III期临床试验接连失败,市场信心崩塌。
Intercept Pharmaceuticals的奥贝胆酸自2016年以来一直作为治疗原发性胆汁性胆管炎的药物。2020 年,Intercept 向 FDA 申请扩大该药物的标签以包括 NASH,被拒绝,理由是其预期益处存在不确定性。FDA 审查员还表达了对副作用的担忧,在III期REGENERATE试验中奥贝胆酸虽显示纤维化改善(23.1% vs 11.9%安慰剂),但25mg剂量组中45%的患者出现瘙痒,10%因副作用停药。更致命的是,该药导致LDL胆固醇升高,可能增加心血管风险。这两种类效应都与 FXR 的激活有关。
Genfit的Elafibranor在III期RESOLVE-IT试验中,72周后纤维化改善率仅为7.1%,远低于预期的15%。更讽刺的是,该药在亚组分析中显示对糖尿病患者的潜在益处,但FDA认为数据不足以支持加速审批。Genfit股价单日暴跌68%,市值蒸发5亿美元。
吉利德则遭遇了“三连败”。从2019到2022年,吉利德先后折戟于Selonsertib(ASK1抑制剂)、Cilofexor(FXR激动剂)和Firsocostat(ACC抑制剂)。其III期STELLAR-4试验中,Selonsertib仅使14.4%的患者纤维化改善≥1级(安慰剂组为12%),被业界称为“精准的平庸”。
临床失败的NASH药物一览
这些失败案例背后,隐藏着多重原因。首先,靶点单一性的致命伤不容忽视。NASH是代谢、炎症、纤维化多通路的“连环车祸”,但早期药物仅针对单一环节,如同“用灭火器扑灭森林大火,只浇灭了一棵树”。例如,FXR激动剂虽抑制胆汁酸合成,却加重了脂质代谢紊乱;PPAR激动剂改善胰岛素抵抗,却引发心血管风险。
其次,临床终点的选择也存在问题。早期试验依赖肝活检作为主要终点,但患者招募难(需符合特定纤维化分期)、样本误差率高(20%)、随访周期长(2-3年),导致数据可靠性存疑。“药企希望用一张‘肝脏地图’说服FDA,但患者根本不会为了临床试验等三年。”一位临床研究者坦言。
最后,代谢副作用的“反噬”也让许多药物功亏一篑。许多药物在改善肝脏指标的同时,加剧了其他代谢问题。例如,奥贝胆酸导致LDL升高,Elafibranor增加体重,这让医生和患者陷入两难境地。
2.3 资本退潮:从“千亿泡沫”到“理性回归”
“当热情褪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财务报告。”2020年后,NASH领域融资额断崖式下跌,2023年全球NASH药物研发支出较峰值缩水70%。多家药企选择“断臂求生”:诺华关闭其NASH部门,裁员150人;辉瑞将NASH管线列为“低优先级”;赛诺菲将其NASH候选药物授权给中国药企。
幸存者则转向更务实的策略。联合疗法成为新趋势,如Resmetirom(THR-β激动剂)+ACC抑制剂,试图通过多通路打击提高成功率。精准分层也备受关注,利用生物标志物(如FGF19水平)筛选最可能获益的患者。此外,适应症拓展成为另一种生存法则,瞄准糖尿病合并NASH人群,利用已有的代谢药物渠道加速审批。
第三部分:破局之道
从机制革新到临床转化
3.1 机制突破
在经历了单靶点药物的惨痛失败后,科学界终于意识到,NASH并非单一因素所致,而是一场涉及代谢紊乱、炎症风暴和纤维化“三重奏”的复杂战役。因此,多靶点药物和联合疗法应运而生,成为切断多条致病通路、实现“一药多靶,全面围剿”的关键策略。
3.1.1多靶点策略
在研治疗NASH的三种最常见途径是作用于新陈代谢、纤维化和炎症。靶向新陈代谢的研究最为热门,涉及靶点包括THR-B,FXR,GLP-1R,PPAR,FGF21等,联合疗法也展现出较大的潜力。其中THR-β、FGF21、GLP-1前景较为明确。
NASH研发药物前十靶点及临床阶段
多靶点联合治疗NASH
a.代谢+抗炎
以Lanifibranor为例,Lanifibranor通过激活PPARα、γ、δ三个亚型,同时调节脂质代谢(α)、抗炎(γ)和抗纤维化(δ),在IIb期MAESTRO-NASH试验中展现出显著疗效,49%的患者实现NASH逆转,肝纤维化改善率较安慰剂翻倍,且安全性更高,未显著增加心血管风险。
b.代谢+抗纤维化
Efruxifermin模拟天然FGF21蛋白,激活肝脏β-Klotho受体,抑制脂肪生成、促进脂肪酸氧化,同时抑制TGF-β信号通路,兼具代谢改善和抗纤维化作用。IIa期HARMONY试验结果显示,患者肝脂肪含量平均减少14.1%,纤维化标志物Pro-C3下降30%,对糖尿病患者效果尤为显著。
c.抗炎+抗纤维化
Resmetirom通过激活甲状腺激素受体β(THR-β),加速线粒体β氧化,减少肝脏脂肪堆积,同时抑制炎症因子和纤维化因子。III期MAESTRO-NASH试验中,25.9%的患者纤维化改善≥1级,且无严重安全性问题。作为2024年获批的首个NASH药物,Resmetirom标志着“多通路协同”策略的成功。
d.代谢
GLP-1类药物中,2024年替尔泊肽在SYNERGY-NASH II期临床试验中表现出色,5mg、10mg和15mg剂量组在MASH缓解且未恶化纤维化方面的达标率分别为51.8%、62.8%和73.3%,远高于安慰剂组的13.2%;在纤维化改善方面,三个剂量组的达标率均在51%-55%之间,同样优于安慰剂组。此外,勃林格殷格翰的Survodutide(GCGR/GLP-1R双重激动剂)II期临床试验也取得突破性结果,48周治疗后64.5%的F2和F3期纤维化患者的肝纤维化得到改善且NASH无恶化,83.0%的患者达成NASH显著改善。同时,诺和诺德的司美格鲁肽和利拉鲁肽已进入NASH适应症的III期临床试验阶段(2025年4月30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已发表司美格鲁肽缓解MASH及肝纤维化Ⅲ期临床结果),这些药物通过促进胰岛素分泌、抑制食欲和减缓胃肠动力等机制,有效改善肝脏脂肪变性、减轻炎症和纤维化。
司美格鲁肽显著提高脂肪性肝炎缓解且肝纤维化未恶化的患者比例
3.1.2联合疗法
a. PPAR/THR-β激动剂+ACC抑制剂(如GS-0976)
ACC抑制剂如吉利德的GS-0976,在II期试验已取得积极结果,每日一次给予 20mg GS-0976 治疗 12 周后,患者肝脏脂肪含量显著下降,与肝纤维化相关的血清标志物 TIMP-1 也显著降低,且耐受性良好,目前以展开Ⅲ期试验。ACC抑制剂可阻断脂肪酸合成,与PPAR/THR-β激动剂联用,可双重打击脂肪堆积。目前二者联合用药仅在动物模型中进行了相关研究,在2022年6月23日发表在《Hepatology》上的文章研究表示,在高脂饮食喂养的大鼠中, Resmetirom 与ACC 抑制剂联用显示额外的肝脏 TG 降低。
ACCi 与 PPAR/THR-β 激动剂联合使用对血脂异常大鼠肝脏和循环 TG 的影响
b. FXR激动剂+ACC抑制剂
2023年名为ATLAS的II期试验公布了联合用药组(Cilofexor 和 Firsocostat)在改善肝纤维化方面表现出一定的优势,与安慰剂相比,纤维化改善≥1 阶段的患者比例更高。但由于样本量较小,试验结果未达到统计学意义,但为后续研究提供了方向。目前还有一项旨在评估 FXR 激动剂 Tropifexor 和 CCR2/CCR5 拮抗剂 Cenicriviroc 联合用药在 NASH 患者中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的II期试验正在招募中,预计今年完成。
正如NIH的NASH专家Ronald Sokol教授所言:“我们终于学会‘打群架’了。”从单打独斗到多靶点联合作战,NASH治疗正迎来范式转移。
3.2 临床终点革新
过去,肝活检作为NASH临床试验的“金标准”,因其侵入性、高成本和取样误差(20%)导致患者招募困难,试验周期长达2-3年。如今,无创技术和替代终点的崛起,正在改写游戏规则。
3.2.1无创诊断技术
a.FIB-4指数:
FIB-4指数通过简单公式即可计算,无需额外设备,基层医院即可完成,但对早期纤维化灵敏度低,易漏诊。
b.VCTE(FibroScan):
VCTE利用瞬时弹性成像测量肝脏硬度,间接评估纤维化程度。肝脏硬度≥9.5 kPa提示进展期纤维化(F3-F4),准确率超90%,已获FDA批准用于NASH临床试验终点。
c.ELF检测:
ELF检测结合III型前胶原(PIIINP)、基质金属蛋白酶组织抑制剂(TIMP-1)、透明质酸(HA)等生物标志物,灵敏度达90%,可动态监测纤维化进展。在Resmetirom的MAESTRO-NASH试验中,ELF评分下降≥0.6作为替代终点,加速了审批进程。
尽管肝活检仍是确诊NASH的“金标准”,但无创生物标志物(如Pro-C3、CK-18)与影像学技术(如MRI-PDFF)的组合应用,已使患者筛选效率提升60%以上。Resmetirom开发中,超70%受试者通过无创筛查入组,试验周期缩短18个月。行业共识认为,未来NASH药物研发将形成“无创技术主导入组、肝活检交叉验证”的双轨模式,在确保科学严谨性的同时,推动更多创新疗法。临床研究者指出,尽管生物标志物仍需与肝活检交叉验证,但其已大幅降低试验门槛,推动药物上市提速。
3.2.2替代终点
FDA于2018年12月发布了《非肝硬化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伴肝纤维化:药物治疗开发指南》,首次明确将替代终点纳入加速审批路径,允许以“肝纤维化改善≥1级且NASH不恶化”(通过FIB-4、VCTE或ELF检测)作为主要终点,以“NASH缓解(脂肪变性+炎症消失)且纤维化不恶化”为次要终点。这一政策转向打破了传统依赖肝活检的组织学终点局限,为NASH药物研发开辟了快车道。临床研究者评价:“无创技术虽非完美,但已成为突破审批瓶颈的关键杠杆。”
Madrigal公司的THR-β激动剂Resmetirom成为政策红利的最大受益者。其III期MAESTRO-NASH试验以“纤维化改善≥1级”为核心终点,仅耗时5年即完成从临床到上市的全流程,研发成本仅12亿美元(传统路径需7-10年及超20亿美元投入)。获批后9个月内,该药销售额突破5亿美元,创下NASH领域首个“重磅炸弹”纪录。这一成功验证了替代终点策略的商业价值:通过缩短临床周期、降低失败风险,显著提升研发投资回报率。
MAESTRO-NASH 研究主要终点
第四部分:未来已来
Resmetirom之后,谁是下一个王者?
4.1 Resmetirom的机遇与挑战
首个获批的药物,未必是最终的赢家。
2024年3月,美国FDA批准Resmetirom(商品名:Rezdiffra)上市,成为全球首个NASH治疗药物,从提交申请到获批仅用了5个月,创下历史最快审批纪录,上市首年实现收入1.8亿美金。然而,其商业化之路并非坦途。
Resmetirom定价为每年3.6万美元,与诺和诺德的司美格鲁肽(糖尿病+减重适应症)持平,但美国医保支付比例仅覆盖50%,患者自付部分高达1.8万美元/年。尽管上市首月销售额突破5000万美元,但分析师指出,其适应症仅覆盖纤维化F2-F3期患者(占NASH人群的40%),且需长期用药(≥2年),实际市场渗透率可能低于预期。此外尽管III期试验未报告严重副作用,但早期数据显示10%的患者出现腹泻和疲劳,可能影响长期依从性。
“Resmetirom是里程碑,但非终点。” 梅奥诊所的肝病专家Anna Lok教授坦言,“许多医生仍倾向于等待更优效药物,尤其是对F4期肝硬化患者。” 数据显示,Resmetirom在F4期患者中的疗效未达终点,这部分人群仍需依赖肝移植或姑息治疗。
4.2 潜力赛道
第一是泛过氧化物酶体增殖激活受体(pan-PPAR) 激动剂。Lanifibranor作为首个同时激活PPARα、γ、δ三个亚型的在研药物,通过“脂代谢调节-抗炎-抗纤维化”三重机制展现独特优势。在IIb期MAESTRO-NASH试验中,其NASH逆转率达49%(对照组22%),纤维化改善率35%(对照组15%),数据显著优于同类单靶点药物。该药物2025年启动的III期MAESTRO-Liver试验若获成功,将直接挑战Resmetirom的领先地位,其“一药三效”特性有望重塑NASH治疗范式。
第二是FGF21类似物。Akero Therapeutics开发的FGF21类似物Efruxifermin通过模拟天然蛋白功能,激活β-Klotho受体实现双重干预:一方面抑制脂肪生成并促进脂肪酸氧化,另一方面阻断TGF-β通路减少纤维化。IIa期HARMONY试验显示,患者肝脂肪含量平均减少14.1%,纤维化标志物Pro-C3下降30%,且对2型糖尿病合并NASH人群展现额外获益(HbA1c降低0.9%)。受积极数据驱动,公司股价飙升80%,正积极推进III期临床,剑指代谢性肝病领域新标杆。
2025 年 4 月 30 日,Akero Therapeutics 宣布将在 2025 年 5 月于荷兰阿姆斯特丹举行的欧洲肝脏研究协会(EASL)大会上进行两项口头报告和一张海报展示,包括 Efruxifermin 改善 NASH 引起的代偿性肝硬化患者的纤维化结果,以及非侵入性纤维化生物标志物与 HistoIndex AI 基于 qFibrosis 组织学在 NASH 临床试验中的反应一致性等研究成果。此外89bio的Pegozafermin临床也到了III期阶段,89bio 计划在 2025 年下半年向 FDA 和 EMA 分别提交生物制品许可申请(BLA)和上市许可申请(MAA)。
2025 年 5 月 14 日,葛兰素史克(GSK)宣布与 Boston Pharmaceuticals 达成协议,将以高达 20 亿美元的现金对价总额收购其主要资产 Efimosfermin alfa——一种可每月 1 次皮下注射给药的潜在同类最佳 FGF21长效类似物。II 期临床试验数据显示,Efimosfermin alfa 可迅速且显著逆转经活检证实的中度至晚期(F2 或 F3)NASH 患者的肝纤维化并停止其进展,且耐受性可控,同时可降低甘油三酯水平和改善血糖控制。预计Efimosfermin alfa 将于 2029 年首次上市。
第三是脂肪酸合酶(FASN)抑制剂。Sagimet的Denifanstat是一种口服、每日一次的选择性脂肪酸合成酶(FASN)抑制剂,通过抑制 FASN,可从源头阻断代谢产物棕榈酸的合成,进而减少肝脂肪变性、炎症、纤维化等病理过程。2024 年公布的II期结果显示,在 168 名中重度纤维化(F2 或 F3 期)且 NAS≥4 的 NASH 患者中,Denifanstat 组达到主要终点的患者比例显著高于安慰剂组,且在改善肝纤维化方面也达到了统计学意义。此外,Denifanstat 还通过 MRI-PDFF 降低了肝脏脂肪,并降低了 FAST。Denifanstat 已被 FDA 授予突破性疗法认定,用于治疗非肝硬化、中度至晚期肝纤维化的 NASH 患者,预计将在 2025 年下半年正式开展 III 期临床试验,有望成为首个获批用于NASH 治疗的 FASN 抑制剂。
第四是Resmetirom的衍生疗法。针对NASH复杂病理机制,Resmetirom与ACC抑制剂(如GS-0976)的联合方案成为突破方向。Ib期数据显示,双药联用使肝脂肪含量减少32%(单药18%),疗效显著提升。然而,ACC抑制剂曾因血小板减少症风险遭FDA暂停研发,其安全性仍是最大障碍。尽管如此,该策略若能通过剂量优化或生物标志物监测平衡风险收益,或将成为首个突破NASH单药疗效瓶颈的“黄金组合”,为高风险患者提供新选择。
4.3 中国市场
中国NASH在研药物
政策红利与市场空白正为中国NASH药物研发创造历史性机遇。2023年《中国NASH防治指南》首次将无创诊断技术(FIB-4、VCTE)纳入推荐,并明确要求对患者进行分层管理,为早期干预提供临床路径支持。2024年医保目录调整中,NASH药物成为重点倾斜领域,若国产创新药成功准入,价格有望下探至进口产品的30%-50%,显著提升药物可及性。
本土药企已形成差异化竞争格局:歌礼制药以THR-β激动剂TVB-3166为核心,II期数据显示肝脂肪减少18.5%,计划2025年启动III期试验,其定价策略直指医保谈判(预期年费用1.5万美元);微芯生物依托PPAR全激动剂西格列他钠,在NASH缓解率31%的基础上,深度绑定糖尿病合并NASH人群,利用现有渠道加速临床渗透;拓臻生物则尝试“联用突围”,其ACC抑制剂TERN-501与Resmetirom联合疗法已进入II期,试图复现吉利德“单药折戟、联用制胜”的路径。
歌礼制药研发管线
资本博弈层面,中美研发周期错位为中国企业创造战略窗口。美国市场Resmetirom等新药专利剩余8-10年保护期,本土企业可通过“仿创结合”快速切入;而国内超5000万NASH患者中用药渗透率不足1%,百亿级市场亟待开发。
4.4从“可治”到“可防”
尽管药物研发取得突破,NASH防控仍面临双重桎梏:早期筛查覆盖率低(40岁以上人群仅15%接受过肝脏超声)与代谢干预依从性差(GLP-1类药物因价格和注射不便导致60%患者弃疗)。破局需技术革命与模式创新并举:阿里健康“肝立方”AI系统通过超声影像自动识别脂肪肝,准确率达92%,单次检测成本不足肝活检1/10,已在国内基层医疗机构试点;诺和诺德口服司美格鲁肽进入III期试验,若获批将彻底改变给药方式。
更深层次的变革在于预防医学体系的重构。平安好医生联合地方政府启动“百万脂肪肝防控计划”,整合AI筛查、在线问诊、药品配送服务,覆盖超1亿用户,将疾病管理从医院延伸至社区。这种“筛查-干预-支付”闭环模式,或将成为中国突破NASH防控困局的核心路径。
第五部分:反思与启示
NASH研发的长周期逻辑
5.1 教训
NASH的研发史堪称一部“失败者启示录”。从1980年概念提出到2024年首个药物获批,40年间数千名科学家、数百家药企投入超千亿美元,却屡战屡败。其根本原因在于对疾病本质的认知偏差与资本市场的急功近利。
疾病认知的“降维打击”。早期研究者将NASH简化为“脂肪肝的升级版”,认为只要解决脂肪堆积即可。然而,2002年提出的“二次打击理论”揭示,NASH本质是代谢紊乱、炎症风暴和纤维化三重机制交织的“复杂网络”,而非单一通路问题。例如,奥贝胆酸(FXR激动剂)虽能抑制胆汁酸合成,却加重了脂质代谢紊乱;PPAR激动剂虽改善了胰岛素抵抗,却引发了心血管风险。数据显示,2010-2020年间,70%的失败药物仅针对单一靶点,而对多通路交互作用视而不见。
资本裹挟下的“科学妥协”。2016年,NASH领域的融资额突破50亿美元,但资本更关注“管线数量”而非“科学深度”。这导致研发逻辑扭曲,药企为迎合投资者,优先推进在动物实验中有效的药物,而非基于人类病理机制进行研发。例如,Genfit的Elafibranor在猴子模型中显示肝纤维化改善,但在人类III期试验中却彻底失败。此外,早期试验依赖肝活检作为主要终点,但患者招募困难、样本误差率高,导致数据可靠性存疑。
监管与市场的“双重困境”。FDA早期对NASH药物的审批标准过于宽松,允许仅凭肝活检纤维化改善作为终点,却忽视了患者的长期预后。这一政策教训深刻,2019年FDA修订了指南,要求药物需证明“降低肝硬化或心血管事件风险”,但此时已有数十亿美元打了水漂。
5.2 未来趋势:精准医疗与预防医学
“治疗是最后的防线,预防才是终极答案。”随着Resmetirom获批及多靶点药物崛起,NASH治疗已迈入新纪元,但真正颠覆性的变革将源自精准医疗与预防医学的深度融合。在精准医疗层面,生物标志物革命正重塑诊疗模式:基因检测技术可识别PNPLA3、TM6SF2等风险基因,实现高危人群早筛;代谢组学通过检测脂联素、FGF21等动态指标,构建疾病分期图谱;DeepMind开发的AI诊断模型整合多模态数据,肝纤维化预测准确率突破95%。这种技术突破推动个体化治疗加速落地——基于基因型和代谢特征,THR-β激动剂(如Resmetirom)优先用于胰岛素抵抗患者,FGF21类似物(如Efruxifermin)则精准匹配糖尿病合并NASH人群;通过VCTE弹性成像实时监测肝脂肪含量,用药剂量可动态优化。
在预防医学维度,疾病管理正从“被动救治”转向“主动防控”。早期筛查体系加速普及:FIB-4指数和VCTE检测已纳入中国社区体检常规项目,成本仅为肝活检的1/10;阿里健康研发的“肝立方”AI系统通过超声影像自动识别脂肪肝,准确率达92%,正在基层医疗机构大规模部署。代谢干预手段持续革新:GLP-1受体激动剂(如司美格鲁肽)通过调节食欲和胰岛素敏感性,显著降低NASH发病风险,礼来公司Tirzepatide的III期试验显示肝脂肪减少22%,预计2026年提交适应症申请;可穿戴设备与数字化工具的结合使生活方式干预更精准,智能腰带实时监测腰围、体脂率,配套APP提供个性化饮食运动方案,患者依从率提升至70%。这场医疗范式变革预示着:NASH防治的未来,将是从“千人一药”到“一人一策”、从“疾病治疗”到“风险管理”的全面升级。
5.3 产业重构
“未来的赢家不是药企,而是生态系统的构建者。”NASH领域的竞争正从单点突破转向全产业链协同,药企、诊断公司、科技企业、支付方共同编织“预防-诊断-治疗-支付”的创新网络。这一转型在Resmetirom的商业化路径中清晰可见:Madrigal Pharmaceuticals主导药物研发,Echosens提供FibroScan无创检测设备实现患者分层,CVS Caremark通过商保覆盖降低用药门槛,Veeva Systems搭建数字化平台追踪患者依从性,形成从研发到长期管理的完整闭环。
中国市场正凭借政策驱动与模式创新加速入局。2023年《健康中国2030》明确将NASH纳入重点防控疾病,推动基层筛查网络建设与医保准入谈判,为产业落地创造条件。本土药企歌礼制药以差异化策略突围,其THR-β激动剂TVB-3166定价仅为Resmetirom的40%,精准切入医保支付体系覆盖的广泛人群。数字医疗巨头平安好医生则推出“NASH防控计划”,整合AI超声筛查、在线诊疗和药品配送服务,依托1亿用户基数构建疾病管理生态,重塑患者服务模式。
这场产业重构的本质是风险共担与价值共享:诊断企业通过早期筛查锁定高价值人群,科技公司以数字化工具提升治疗依从性,支付方借助疗效数据优化成本结构,药企则通过生态协同突破传统“研发-销售”的线性模式。当单一产品竞争升级为体系化能力比拼,能够整合多方资源、构建数据闭环的参与者,才更可能在NASH这场“慢病攻坚战”中主导市场格局。
结语
NASH的研发历程,本质上是一场人类对抗代谢性疾病认知的进化史。从奥贝胆酸的折戟沉沙到Resmetirom的破茧成蝶,每一次失败与挫折,都在为未来的胜利默默铺路。这一征程的战场,早已不再局限于实验室的试管与药企的流水线,而是悄然延伸至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之中。通过精准预防、早期干预和跨领域的生态协作,NASH或许将成为首个被“功能性治愈”的慢性肝病,为人类对抗代谢性疾病的斗争开辟新的篇章。
对于医学研究者而言,NASH的研发之路是一堂生动的敬畏课,它教会我们生命的复杂性不容小觑,科学的探索需要严谨与谦逊并行。对于药企,这更是一场耐力的较量,唯有耐得住寂寞,深耕科学本质,方能在未来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对于患者,尽管曙光已现,但革命尚未成功,NASH的防治仍是一场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的长期战役。
在这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中,每一步都凝聚着人类对健康的追求与对生命的尊重,每一次跨越都承载着科学的力量与希望的光芒。NASH的研发之路,不仅是一部医学史,更是一部关于勇气、坚持与智慧的人类奋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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