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陈守义,1940 年出生,原沈阳市公安局铁西分局刑侦民警,现退休。1967 年主导侦破沈阳铁西区重型机械厂仓库命案,在特殊历史时期顶住压力,坚守法律底线。

记者:陈老,听说您在文革期间办过一起轰动一时的案子,能跟我们详细讲讲吗?

陈守义:哎哟我去,可别提这事儿了,现在寻思起来脑瓜子还嗡嗡的!1967 年 7 月 12 号下晌三点多,我正猫在分局值班室啃那硬邦邦的窝头呢,好家伙,那玩意儿咬一口直掉渣,能把后槽牙硌掉咯。正啃着呢,桌上那破转盘电话 “叮铃铃” 就跟疯了似的响起来,我抄起听筒,就听那头一个老爷们儿带着哭腔嗷嗷喊:“警察同志!卫工街和北二中路交叉口那个老鼻子长时间没人去的重型机械厂仓库,有人躺血堆里没气儿了!”

我跟老周对视一眼,麻溜儿跨上那总冒黑烟的偏三轮摩托,油门给到底就往现场蹽。七月的沈阳,热得跟火炭儿似的,柏油路都晒得发黏,等可算到地方了,太阳都快贴西边儿地平线了。那仓库铁门锈得都快锈死了,一推 “吱呀” 一声,老瘆人了。一进去,霉味、铁锈味,再加上那血腥味,“呼啦” 一下就往鼻子里灌,呛得我直咳嗽。死者脸朝下趴锈机床底座边上,后脑勺肿得老高,血糊淋啦的,胸口还插着半截三角刮刀,这玩意儿在厂里干活儿的人都见过,老锋利了。他身上穿的蓝卡其布中山装看着挺板正,结果裤兜全被翻出来了,啥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儿都没剩,就跟平白无故从世上消失了似的。

法医老陈戴着白手套,蹲地上扒拉死者手指头,皱着眉头说:“尸僵都开始缓乎了,死了得有三十多个钟头。” 我掏出那块祖传的老怀表一瞅,五点整。这么一估摸,人应该是 11 号晚上没的。那时候哪有啥监控摄像头啊,没办法,只能靠两条腿挨家挨户打听。可算逮着个有用的线索,仓库斜对过国营副食店的王大姐跟我们说:“11 号晚上九点多,我关店门的时候,瞅见个大高个儿从仓库撒丫子跑出来,穿绿军装、戴红袖章,跑得跟头脱缰的疯驴似的,差点把我摆在门口的酱油缸撞碎了!”


本以为逮着线索能有点眉目了,谁成想,更大的麻烦在后头等着呢。7 月 15 号上午十点多,市局大门 “哐哐” 地响,二十来个红卫兵举着 “造反有理” 的横幅,跟潮水似的就冲进来了。领头那个叫赵铁牛,在铁西区那可是横着膀子走道儿的主儿,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浓眉大眼瞅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儿。他 “咣当” 一脚踹开我办公室的门,“啪” 地把卷边儿的《毛主席语录》拍桌子上了,溅起一层灰:“李建国是现行反革命!他这死就是革命群众替天行道!你们这些旧警察敢瞎查,就是跟人民对着干!” 旁边小年轻拿着大喇叭在走廊里扯着脖子喊:“保皇派公安包庇反革命!打倒旧衙门!”

我们领导王大柱吓得嘴唇直嘚瑟,手哆哆嗦嗦把搪瓷缸子放下,茶水洒了一桌子:“铁牛同志,就算是反革命,也得按章程走……” 赵铁牛脖子一梗,红袖章跟着晃悠:“啥章程?现在是革命!你们再瞎掺和,明儿就把你们拉出去游街!” 那架势,要不是同事们连拉带拽,办公室的玻璃指定得让他们砸个稀碎。从那以后,我们白天得去纺织厂礼堂开批斗会,低溜着脑袋听他们骂 “旧警察是反动派的狗腿子”,唾沫星子喷得满脸都是;晚上等红卫兵都撤了,再偷偷摸摸去死者家里打听信儿。

说起来,李建国跟赵铁牛的仇可老鼻子深了,哪是就反对破坏机床那么简单。那会儿赵铁牛带着红卫兵占了机械厂,打着 “抓革命促生产” 的旗号,实际上就是想把厂里的精密设备当废铁炼了,换钱武装自己的小团伙。李建国是厂里的技术大拿,带着十几个老师傅把关键图纸藏起来,还把德国进口的镗床零件拆下来,埋锅炉房煤堆里了。赵铁牛带人搜了三回都没找着,气得在全厂大会上拿皮带抽李建国,骂他是 “资本主义的孝子贤孙”。这些事儿,还是后来机械厂保卫科的老孙头,躲澡堂子隔间里,悄咪咪跟我们说的。

再说革委会副主任孙占魁,他跟赵铁牛也是面和心不和,明里暗里地较劲。赵铁牛倒卖厂里的钢材,换了成箱的红灯牌收音机,往上头送礼。孙占魁眼馋得不行,带着人抄了赵铁牛藏物资的仓库,还往红卫兵据点安插自己人。有一回赵铁牛跟上头来的人在招待所唠嗑,第二天这消息就跟长翅膀了似的,传遍铁西了。赵铁牛气得把据点里的人挨个审了三天三夜,拿皮鞭子可劲儿抽,抽得人直叫唤。这些事儿,都是后来从赵铁牛的得力手下刘三嘴里套出来的。


找证据那过程,老费劲了,提起来都是眼泪。除了在锅炉房地下室翻出作案用的刮刀、账本,关键还得说那个红卫兵小张。这小子跟着赵铁牛没少干坏事儿,后来因为分赃不均,让赵铁牛打得都快没气儿了。我们在工人文化宫后头的防空洞里找着他的时候,他浑身是伤,躲角落里啃冷馒头呢。一开始咋问都不吱声,怕赵铁牛报复。我们跟他拍胸脯保证安全,还给弄来热乎饭,他才哭咧咧地把赵铁牛策划杀人、袭击孙占魁的事儿全抖搂出来了,连赵铁牛杀人时穿的带血回力鞋,藏哪个红砖窑都交代得明明白白。我们去窑厂找,那鞋都快让窑灰埋上了,鞋底花纹跟现场脚印一模一样。

证据是攒齐了,可我们压根儿不敢轻举妄动。赵铁牛手下好几十号红卫兵,手里拿着钢管、砍刀,天天在街面上晃悠,老横了。我们偷偷摸摸把情况报到市军管会,军管会的同志也知道这事儿难整,毕竟赵铁牛背后有人撑腰。大家伙儿凑一块儿合计好几天,最后军管会决定由他们出面,拿 “调查重要革命事项” 当幌子,把赵铁牛忽悠到军区大院。

8 月 3 号凌晨四点,天还黑黢黢的,我们二十多个民警跟着军管会的同志,悄没声儿地把赵铁牛住的地儿围得水泄不通。踹开门的时候,这家伙正搂着相好的呼呼大睡呢。我们一把将他从床上薅起来,他立马就炸庙了,扯着嗓子喊:“你们敢动革命造反派?我上革委会告你们去!” 我们把从地下室搜出来的带锁日记本 “啪” 地摔桌上,那本子里记着他倒卖物资的账,还有咋把李建国骗到仓库的事儿。他一开始嘴硬得很,“哗啦” 一下把桌子掀翻了,破口大骂:“这是保皇派栽赃陷害!同志们快来救我,这些旧警察要搞反革命复辟!”

我们没搭理他这套,把证人小张带进来,又掏出刮刀、血鞋这些物证。赵铁牛瞅见小张,脸 “唰” 一下就白了,青一阵白一阵的,还想扑过去打人,让几个当兵的结结实实按住了。他又喊又叫折腾快一个钟头,嗓子都喊劈叉了。后来一看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军人,证据也摆在眼前,证人也在,他一下子就泄了气,瘫在地上,额头上直冒冷汗,嘴里嘟囔着:“完犊子了,这下全完犊子了……” 最后才哆哆嗦嗦开始交代罪行。

案子破了,李建国的老婆拉着我的手,眼泪 “啪嗒啪嗒” 往下掉:“陈同志,我男人总算能闭眼了……” 说实话,那会儿听了这话,我心里头堵得慌,像塞了团棉花。那时候法律都没人当回事儿,坏人打着革命旗号胡作非为。但咱当警察的,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守住那点公道,这是咱的本分,更是不能辜负老百姓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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