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3年刚开春的事。我正在作战股标绘演习路线图,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参谋长声音带着沙沙的电流声:"小陈,来趟办公室。"
推开三楼东头的木门,参谋长正用钢笔尖戳着台历上的日期。见我进来,他把老花镜推到额头:"两个事,你挑一个。下连当副连长,或者去装甲兵司令部学一年参谋业务。"窗外的白杨树刚冒嫩芽,在风里抖着新绿。
我摸裤缝线的手停了停:"首长觉得哪个合适?"参谋长摘下眼镜哈了口气,拿袖子擦镜片:"要是我,选下连。副连职早解决早好,学完回来可不一定有坑。"铜制台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不过你得自己定,现在就回话。"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咔嗒响着,我能听见隔壁机要室译电员敲键盘的动静。去年作训科老刘调职时,就因为专业太窄卡了三年。我盯着参谋长背后满墙的作战地图,突然发现他常看的华东区域图换了新的,边角还卷着没压平。
"我去学习。"话出口时,窗外的广播正报时,十一点整。参谋长钢笔帽"咔"地合上,起身拍了拍我左肩:"没看错你。"他袖口有蓝黑墨水渍,是上午批文件沾的。
长办公室在二楼西头。我敲门时他正在泡茶,紫砂壶嘴冒着白气。"真选学习啊?"他吹开浮叶啜了口,"老李还跟我打赌,输他顿涮羊肉。"墙角的铁皮文件柜新刷了绿漆,味道有些冲鼻子。
政委办公室挂着新换的"从严治军"横幅,浆糊还没干透。他正在批阅春节联欢会方案,抬头时圆珠笔在指间转了个圈:"怎么想的?"我脚跟并了并:"咱们团装甲专业缺人,多学点总没错。"政委笔尖在方案上画了个圈:"把三连的小品换成快板吧,更热闹。"
下楼时碰上作训科老王,他捏着烟卷在楼梯口拦我:"傻不傻?副连位置空出来,明年就被别人顶了。"走廊尽头的锅炉房正往外冒热气,熏得他手里的烟灰簌簌往下掉。
装司令部的学习班在城东老营区。报到那天飘着小雪,我拎着行李踩过结冰的煤渣路。宿舍是五十年代的老楼,暖气片嗡嗡响着,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旧报纸。
第二年开春,集团军组织参谋业务比武。标图考核时,我在等高线图上标出三条隐蔽通路,用的是在装司令部学的装甲分队运动要领。主席台上,参谋长朝我竖了竖拇指,他肩章上新添了颗星。
又过了五年,我调任装甲团作训股长。第一次组织合成营演练时,突然想起那个飘着雪花的早晨。当时同批学员里有三个提前调职的,如今两个转业了,一个还在副营职上打转。
上周去师部开会,遇见当年接任副连长的战友。他正为转业安置发愁,手里攥着人才市场发的传单。"还是你选对了,"他苦笑着弹了弹传单,"现在全军都在搞联合训练,复合型参谋吃香啊。"
散会时路过老办公楼,三楼的窗户还开着。春风卷着柳絮扑进来,恍惚又看见那年春天参谋长擦眼镜的样子。台历早换成了电子屏,但墙上那幅华东地图还在,边角用透明胶带粘得整整齐齐。
人生岔路口的选择,往往要十年后才看得清对错。就像当年标图作业时画的迂回路线,看着绕远,实则是抵达目标的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