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攥着高中毕业证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子一明一暗:"要不,去当兵?"这话像根针,扎得我后背猛地挺直——我们老王家往上数五代,连个村会计都没出过。
新兵专列开进内蒙古那天,我死死贴着车窗。戈壁滩上的风卷着砂砾砸在玻璃上,班长说这叫"胡天八月即飞雪"。夜里站岗,零下30度的寒气能顺着棉大衣缝往里钻,睫毛上都结着冰碴子。同乡二狗子半夜偷哭,我咬着牙把《数理化自学丛书》压在枕头底下——当兵第三年,我硬是把高考落下的功课啃出了血印子。
2001年军校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全连敲着饭盆给我唱《打靶归来》。队长拍着我肩膀说:"小王啊,你这是把黄连嚼出甜味儿来了。"我没敢说,为了备考,我偷偷在被窝里打手电看书,有次查夜差点被逮个正着。
技术八级的肩章压着作训服时,我忽然想起老家土墙上那张泛黄的"光荣军属"奖状。那年探亲,村支书拉着我去给中学生做报告,台下有个戴眼镜的男孩举手问:"叔叔,当兵苦不苦?"我指着作训服上的汗碱印子说:"这叫光荣的勋章。"
2019年自主择业表递上去那晚,我摸着作训服领口磨白的边沿,整宿没合眼。转天去工商局注册公司时,窗口小姑娘看着我的转业证直发愣:"叔,您这岁数还创业?"我嘿嘿一笑,心想战场上没当过逃兵,商场上也不能认怂。
头三个月跑业务,我蹬着二手电动车把开发区转了个遍。有回在建材市场,碰见个老板翘着二郎腿说:"当兵的就会站岗,懂啥生意经?"我掏出计算器当场给他算运费差价,算得他眼珠子差点掉进茶杯里。那天签完合同,我在烈日底下灌了整瓶矿泉水——汗是咸的,心里是滚烫的。
去年战友聚会,老连长举着酒杯嚷嚷:"王参谋当年搞演习,能把导弹车油耗算得比油表还准!"一桌子自主择业的战友哄笑,有人掏出手机显摆孙子照片,有人抱怨养老金又涨了。我抿着二锅头,忽然想起新兵连那个冻得直跺脚的夜晚——如今每月到账的退役金,比老家县长的工资还高出一截。
上个月回村祭祖,我给爹娘坟前摆了盒中华烟。堂弟指着山脚下的高速路匝道说:"哥,当年你穿着补丁裤从这儿走的。"我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孙子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的视频。暮色里,村头新装的太阳能路灯次第亮起,照得柏油路明晃晃的。
昨儿个在退役军人事务局,有个小年轻问我:"王叔,您这岁数该享清福了,咋还天天往建材市场跑?"我指着胸前的党徽笑道:"当兵时保家卫国,退役了得保自家灶台啊!"这话把办事窗口的小姑娘都逗乐了,玻璃窗上映着我的笑脸,眼角的皱纹像极了当年戈壁滩上的风蚀纹。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