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攥着军校毕业证书站在炮兵团机关楼前,崭新的少尉肩章被汗水浸得发亮。三个月前还在军校练习写公文的小排长,突然被借调到政治处干部股,这让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连队里带兵训练我尚能应付,可要伺候团首长们,简直就像让新兵直接上实弹射击场。
记得第一次参加机关晨会,作训股的老王递给我一摞文件:"小张啊,把这些送到政委办公室。"我抱着文件在走廊转了三圈,愣是没敢敲门。最后还是政委自己推门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直打摆子,笑呵呵地接过文件:"新来的吧?下次直接进来就行。"
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那个改变我命运的下午。那天政委要去兄弟单位协调演习事宜,特意点名让我跟着学习。吉普车颠簸在坑洼的土路上,政委突然指着窗外问:"小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我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政委笑着拍拍我肩膀:"机关工作就像打炮,光会算坐标不行,还得会看风向。"
等办完事已是黄昏,吉普车刚驶出兄弟单位大门,政委突然让司机靠边停车。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边有间挂着褪色灯箱的理发店,玻璃门上贴着"军属优惠"的红字。"走,陪我理个发。"政委说着就推门下车,我赶紧抓起公文包跟上。
推开理发店的玻璃门,挂在门框上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正在扫地的老板娘抬头看见政委的军装,手里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首长要理发?快请坐快请坐!"我这才发现店里只有两张老式理发椅,镜子上还贴着九十年代港星的海报。
政委刚在椅子上坐定,老板娘突然面露难色:"实在对不住,我家那口子去城里进货了,要不您稍等......"我脑子"嗡"地一声,看见政委后颈的汗珠正顺着衣领往下淌。鬼使神差地,我抓起挂在墙上的白围布:"政委,要不我给您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在军校倒是给战友们推过平头,可那是拿着推子比着尺子硬刮啊!
没想到政委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居然点头说:"行啊,试试看。"我颤抖着双手给他围上围布,抄起推子时才发现电源线缠成了死结。老板娘在旁边急得直搓手:"要不我去隔壁借......"政委却摆摆手:"让小张弄,当年我们在猫耳洞里,刺刀都能当推子用。"
当推子"嗡嗡"响起来的瞬间,我忽然想起新兵连时班长的话:"在首长面前,宁可慢三分,不能错一寸。"可推子刚碰到政委鬓角,我就知道坏事了——推子卡着头发扯得生疼。从镜子里看见政委眉头跳了跳,我后背的军装瞬间湿透,握着推子的手抖得像得了疟疾。
"停!"政委突然抓住我手腕,"去把推子给我。"我僵在原地,看着政委自己对着镜子"咔嚓咔嚓"推起来,碎发雪花似的落满围布。老板娘早躲到里屋去了,只剩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地响。
回程的吉普车里,政委突然开口:"知道我为什么自己动手吗?"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在机关工作,最怕两件事——不懂装懂,会装不会。"政委掏出烟又塞回去,"就像你今天,明明不会理发非要逞能,这和有些干部不会写材料硬要凑字数有什么区别?"
这话像记重锤砸在我心上。那晚我蹲在洗漱间,拿着推子在自己头上试了半夜,直到后脑勺秃了块硬币大的头皮。第二天顶着纱布去上班,政委看见我"噗嗤"笑出声:"你这是要演《南征北战》啊?"笑着笑着忽然正色道:"不过知耻后勇,倒是个好苗子。"
自那以后,我成了政委的"编外助理"。他教我看文件要像炮兵观察员看地形图,抓重点就像抓方位角;他带我去各连队蹲点,说机关干部脚底板要沾土,笔杆子才能带硝烟。有次熬夜改材料,他把自己珍藏的普洱掰了半块给我:"机关工作就像泡茶,心急喝不到好滋味。"
三年后的春天,集团军礼堂挂满送别横幅。政委调任军分区前夜,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他指着墙上的战区地图说:"还记得理发店那堂课吗?"我鼻子突然发酸,看见他两鬓又冒出星星点点的白发。"明天跟我走吧,"政委把调令拍在我手里,"不过先说好,我这头发可经不起你再折腾了。"
如今看着办公桌上那张泛黄的合影,我总会想起那个手足无措的下午。年轻的排长在镜子里看见的不仅是首长严肃的面容,更照见了自己成长的轨迹。前几天去给新入职的干事讲课,我说:"在机关工作,最珍贵的不是会多少技能,而是永远记得第一次握推子时的手抖。"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