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树的叶子太密了,把巷子里的光线都吃掉了大半。王阿婆走在树下,驼着的背脊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沉重。巷子很空,只有她的影子在地上爬行,偶尔被树影吞没,又艰难地挣脱出来。

羊肉米线馆的招牌在巷子口亮着,红底白字,新得很扎眼。王阿婆路过时闻到了汤底的香气,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她想起上个月儿子回来看她时,就是带她来这里吃的米线。那时候儿子说:"妈,您一个人住着,要记得按时吃饭。"她当时只是点头,心里却想:一个人吃饭,哪有什么按时不时。

回到家,王阿婆摸索着掏出钥匙。钥匙圈上挂着孙子小时候的生肖挂坠,已经磨得看不出是龙是蛇。推开门,屋里比巷子里更暗。她没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自从老伴走后,就显得格外空旷。电视机已经半个月没开了,遥控器放在茶几上,积了一层薄灰。

冰箱里还有前天煮的粥,王阿婆热了一碗,坐在餐桌前慢慢喝。餐桌是老伴在世时买的,能坐六个人,现在只摆了一副碗筷。儿子上次说要给她换张小桌子,她没答应。这张桌子见证过一家人围坐吃饭的热闹,虽然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但那些记忆还在。

夜里膝盖又开始疼了。王阿婆躺在床上,听着关节发出的细微声响。医生说是骨质疏松,开了药,但药太贵,她总是省着吃。床头柜上放着全家福,是孙子满月时拍的。那时候儿子一家还住在同城,周末总会带着孩子来看她。后来儿子升职调去了省城,见面就变成了一年两三次。

天快亮时下起了雨。王阿婆起身关窗,看见巷子里那两棵老杨树在风雨中摇晃。树叶太密了,雨水积在叶子上,沉甸甸地往下坠。她突然想起年轻时听老人说过,树太老了不修剪,枝干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儿子的消息:"妈,这周末公司临时有事,可能回不去了。您记得按时吃药,有事打电话。"王阿婆把手机放回去,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其实有很多事想说:降压药吃完了要去医院开,楼上水管漏水找过物业三次都没修好,上周买菜时在菜市场差点晕倒......但最后她只回了一个"好"字。

雨停了,王阿婆又走到了巷子里。羊肉米线馆已经开门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阿婆,进来吃碗米线吧!"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走到巷子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棵老杨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划出斑驳的光影。

王阿婆突然觉得,自己和那两棵老树很像——枝繁叶茂了一辈子,如今却因为太过茂密而挡住了自己的阳光。子女就像那些伸向远方的枝丫,越走越远;而她的根,却始终扎在这个老巷子里,无法移动。

回到家,王阿婆拨通了社区养老服务中心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声音很甜:"阿婆,我们下周有老年健康讲座,您要来听听吗?"她握着话筒,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最终她只是说:"我先想想,先想想。"

挂掉电话,王阿婆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写购物清单:降压药、青菜、鸡蛋......写到一半,她的手停住了。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原来是一滴眼泪落在了纸上。

窗外,那两棵老杨树依然静静地立着。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一个无人倾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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