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蹲在田埂上吧嗒旱烟,眼瞅着灰蒙蒙的天直叹气。
今儿个四月初七,村里老辈人都说这日子藏着天气的秘钥。他记得去年这时候太阳晒得地皮裂,可今年云彩压得树梢低,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涝不涝,就看四月初七”,这话从他爷爷的爷爷嘴里传下来,像刻在田垄里的老规矩。
早起去镇上赶集,卖菜的张婶也念叨,昨儿夜里听见布谷鸟叫得比往年急,怕是雨水要生变。村东头的老槐树底下,几个老汉凑一堆掰扯,有人说早上看见蚂蚁搬家过公路,队伍足有二里地长。
农谚说“四月初七淋了头,六月初六满塘漫”,可要是今儿个不下雨呢?隔壁王大爷去年刚挖了新水塘,总怕雨水少了灌不满,又怕雨水多了冲垮坝。
晌午时候飘了几滴雨星子,孩子们在晒谷场上喊“下雨咯”,却没见乌云追过来。老李用鞋底碾了碾土坷垃,潮乎乎的地气往上冒,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想起前年夏天连下三天暴雨,玉米地泡成汪洋,收成就打了水漂,他后颈窝直冒凉气。
村西头的气象大喇叭响过两回,说近期冷暖空气碰头,可到底是涝还是旱,谁也给不了准话。“四月初七干了天,四十五天土不湿”,这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万一真旱起来,秋庄稼可咋活?田边的向日葵才冒芽,叶片卷着边儿,像是在跟老天爷讨水喝。
集上买种子的老张嘟囔,今年的天气预报跟娃娃脸似的,前天说晴转眼落雨,让人摸不着门道。老李忽然想起,他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种地的人得敬着天时,可也得自己长心眼。这会儿云彩又厚了些,风带着潮气往领口钻,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问问城里的天气预报。
电话里儿子说卫星云图上有雨带靠近,可老李盯着自家地头,总觉得那些高科技比不上老辈人的老话实在。
村小学的孩子们放学路过,踢着土坷垃唱:“四月七,雨不雨,谷仓满不满看天意”,调子跑调却扎心。雨到底在傍黑时候落下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瓦当上,老李数着滴数,心里却没踏实——往年这时候,雨该是绵密的,今儿个急雨泼下来,怕不是个兆头?夜里躺在竹床上,听着房檐滴水声,他想起去年秋老虎烤焦了晚稻,今年要是涝了,怕是又要遭罪。
后半夜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露脸,照得晒谷场白晃晃的,像铺了层霜。
天蒙蒙亮时,他去田里踩了踩,泥土软和得能捏成团,可排水沟还没挖深,万一再来几场大雨咋办?镇上农技站的老王来村里讲课,说现在得注意排水防涝,可老李看着自家地势低的那块田,直犯难。“人算不如天算”,这话在村里流传了几辈子,可老李觉得,现在人能算的越来越多,天的脾气却越来越摸不透。
他站在田头望着远处的山,想起年轻时跟着生产队干活,那会儿靠天吃饭,现在有了抽水机、塑料膜,可面对天气还是慌。
村口的老井水位涨了,浮萍漂在水面上打旋,几个婆娘蹲着洗衣裳,议论着“初七下雨,六月要发水”。老李蹲下来拨拉泥土,看见蚯蚓爬出来透气,想起农谚里说蚯蚓上路,雨水铺路,心里的石头又沉了几分。
晌午吃饭时,电视里播着各地气象预警,他盯着屏幕上的雨水分布图,突然觉得自家这块地像是悬在天平上,左摇右晃。“雨多怕涝,天旱怕干,农民心里的秤砣两头坠”,他夹着菜突然说了句,老伴儿在边上叹了口气。
下午去镇上买农药,卖农资的老板说今年防洪药剂卖得快,好多人怕雨水多了庄稼生病。路过村委会,看见墙上贴着防灾通知,他停下看了会儿,觉得字里行间都透着紧张。
回到家时,儿子发来消息说城里水库在腾库容,他望着自家地头的排水沟,突然下定决心今晚就开挖。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扛着锄头出门,田埂上的虫鸣声里,锄头入土的声音格外响。他知道,老辈人传下的农谚是经验,可现在的天气越来越怪,光靠看日子怕是不够了。
夜里干活时,他抬头看见银河清晰得很,想起小时候爷爷说银河亮堂,雨水不狂,可今儿个银河边上飘着云丝,又像要变天。露水打湿了裤脚,他却不觉得冷,只想着赶紧把排水沟挖深些,哪怕老天爷要下雨,自己先做足准备。天快亮时,他坐在田埂上歇脚,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觉得种地这事儿,就是跟老天爷搭伙过日子,你多勤快一分,他兴许就多照应一分。
“天时难猜,人心难测,可土地从不会辜负流汗的人”,他摸着湿润的泥土念叨,不知道是说给老天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老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田地里,新播的种子正在湿润的泥土里悄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