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自己的心愿布置新家，是不少消费者的人生大事之一，然而29万下单高端定制，却遭遇“狸猫换太子”？近日，广州市民阿文（化名）就遇到了这样的烦心事。
阿文花29万元定制全屋家具，签约合同盖着“佛山市日昌家具有限公司”印章，安装现场却货不对板。经调查，该订单被代理商偷偷转包给小厂，后者已多次因家具质量问题被投诉。与此同时，广东日昌家具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一方面解释，涉事者为前代理商，已终止合作，“合同章非授权”拒绝担责，另一方面又表示不续约后也没有发告知书，"代理商带客参观工厂展厅是常态"。
律师认为，此案构成表见代理，品牌方需承担管理失职责任，代理商或涉嫌刑事犯罪。业内人士表示，代理商高端展厅接单、小厂生产“飞单”乱象存在已久，呼吁建立"全流程验真系统"，消费者付款须经银行资金存管，确保款项直达品牌账户，品牌方同步家具生产进度等信息。
事发：高端定制遭遇“狸猫换太子”
在海珠区某高端楼盘，阿文指着定制柜体的工艺与色差向记者控诉：“这就是他们承诺的五星级酒店工艺。”2024年11月，他在广东日昌肇庆展厅看到的木饰面光可鉴人，而今安装的柜体却完全货不对板。
这场价值29万元的消费纠纷始于一次精心设计的接待。阿文回忆道，2024年11月中旬，在设计团队的朋友推荐下，销售鞠某堡等人在肇庆日昌展厅门前热情迎候，“他们说日昌是30多年工艺传承的老厂，讲了老板发家史、高管团队有哪些人。”阿文回忆道，“当时不仅调集工作人员配合开灯、开门禁，路过财务室时还提醒我们小点声，不要影响同事工作。”
回到广州后，出于对日昌展厅的良好印象，阿文决定下单，由鞠某堡带着合同来广州签约。
日昌肇庆展厅。受访者供图。
这份2024年11月23日签订的《固定家具工程合同》显示，乙方为“佛山市日昌家具有限公司”，合同章为“佛山市日昌家具有限公司合同专用章”。有些蹊跷的是，合同款被要求转入私人账户郑某洁名下。阿文说，销售鞠某堡当时称因为价格“压得很低了”，没法走对公账户，也“没法开发票”。
按照合同，阿文需在设计图纸深化完毕后支付6成款项，今年3月，阿文又分别支付了两笔费用合计8.7万元。
阿文事后回想，从合同签订后的4个月内，对方始终未提供符合预定的样板和材质。在其付了第二笔款项后，3月27日，鞠某堡安排3名施工人员上门安装。“按照正规流程，要先预装，设计师确认预装效果后才继续出货。但他直接把全部货拉过来了，说是‘我们着急’。”
安装过程中，阿文发现家具的材质工艺，与效果图严重不符。
“客厅皮革柜背、皮质出现大量褶皱、边缘软塌变形，玄关护墙板、客厅木门存在明显色差。材质、工艺跟我们在展厅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连销售合同上承诺的意大利LAMONARCA板材，也变成了无品牌标识的免漆板。”阿文无奈道。
效果图。
实物图。受访者供图。
阿文提出质疑后，鞠某堡将主管王燕（真名鞠某艳）叫来，二人口头称4月14日前完成整改。“期间他们没有透露整改进度，我就派设计师去工厂看，鞠某堡这时候发了一个江门鹤山的工厂定位，而不是肇庆日昌工厂。到现场后，陪同设计师验货的厂长说漏嘴，说‘之前这批货也在我这儿做的。’”
阿文惊诧不已，合同乙方和盖章都是日昌家具，怎么变成了新奥展工厂出货？
走访：实际代工工厂拒绝看货，称”不合行规”
4月25日，记者随同阿文一行抵达位于鹤山的新奥展智能家居有限公司，在阿文表明来意，要求查看整改后的家具材质时，该厂老板杨先生直接拒绝，称货已经拉走了，对物流信息一概表示“不知道”。随后，该厂王厂长又将阿文拉到一旁，称直接来看货“不合行规”，要“中间人”鞠某宝或鞠某艳出面，才能看货。
阿文随后报警。记者从当地官方权威人士处了解到，该工厂成立一年左右，“原来的奥展开了很多年，去年换了老板，原老板不同意继续叫奥展，所以改名新奥展。”该官方人士表示，该厂出货质量堪忧，近三个月已接到两三起消费者报警，均涉及“货不对板”“质量差”等原因。
化妆桌效果图。
实物图。
阿文认为日昌公司的管理存在漏洞，“从展厅接待、合同印章、设计图含日昌LOGO等环节，均显示与日昌有关联。4月24日，我打电话到日昌，工作人员说'领导已经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袒护这两个人‘。”阿文此后多次联系日昌希望了解进展，却没有下文，他感到狐疑，“按正常逻辑，日昌得知此类合同纠纷后，应该第一时间自查内部管理漏洞，联系消费者共同报案，如今却对核心问题避而不谈。”
回应：品牌方称”代理商带客参观工厂展厅是常态"
工商信息显示，佛山市日昌家具有限公司成立于2000年，位于佛山南海区狮山镇，广东日昌实业有限公司成立于2012年，地址在肇庆高新区文德三街。而2020年成立的广东日昌家具有限公司，地址在日昌实业的厂房内，三家公司法定代表人均为陈伟聪。
就阿文的投诉，记者联系了广东日昌家具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回应称目前总部在肇庆，“佛山市日昌家具有限公司正常运作，公章也正常运作”，“这个经办人、合同公章、账号，都跟我们公司没有关系。”
此后，广东日昌家具有限公司的罗姓主管又给出矛盾回应：一方面承认鞠某堡曾是日昌广州琶洲吉盛伟邦门店代理商的下属，强调“已终止合作”，另一方面又解释"代理商带客参观工厂展厅是常态"。
“我们跟他签的合作协议是广州的吉盛伟邦店，之后他那个店退出来了，我们没有再续约。但我们也没有说不续约了发一个告知书，因为人家在这个行业上还要混的。”
对于阿文一行人被带到展厅参观，罗女士表示，“很多代理商在门卫登记好信息，就可以带客人到工厂展厅做推广。”她强调客户下单时“必须要在工厂里签合同”。
对于涉事合同乙方及盖章为日昌家具，罗女士表示，“他（鞠某堡）手上的合同章是不是他私刻的，要问他才行。”她强调“这一次的项目我们没有授权给他”，“合同我们也是不知情的，款也没有打到我们公司。”对于带有日昌水印的设计渲染图，罗女士也予以否认，“它应该是一个模板。”
对于是否存在对代理商管理不善的疑问，罗女士表示，“我们不合作的时候，很多人交回资料，程序是走了，纸质的好控制，但电子版他有没存档我不清楚。”
罗女士称对鞠某堡利用历史代理资源、印章等误导消费者，公司会追究其责任，但否认管理失职。她同时表示考虑到涉事业主家面积，29万元低于其成本价，称“正常在日昌做要50万”，质疑消费者未核实低价合理性。她称，事发后日昌让鞠某堡写了一份情况说明，后者提议赔偿5至6万元并返工，但被消费者拒绝。
对此，阿文表示对鞠某堡欺骗行为无法谅解，返工质量与在展厅相差太远，要求退回已付款项，将现场恢复原样。“我正在搜集证据，接下来通过司法途径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阿文说。
业内：展厅接单换工厂出货成潜规则，呼吁治理
“这就是典型的‘飞单’，业内也叫‘挂羊头卖狗肉’。”广东省定制家居协会副秘书长杨金胜向记者，家具行业内该乱象存在已久：代理商常同时代理多个品牌，根据客户预算灵活"调配"订单。高端展厅接单、小厂生产的模式已成潜规则，"品牌方为维系渠道关系往往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他手上有其他的代理。他不想浪费资源，有高端客户、中端客户、低端客户，来的人他都希望做成生意。我们肯定希望你带来的人都在我们这里下单，也很讨厌你利用了我的场地，把单子接去了其他的工厂。”日昌家具的相关负责人罗女士表示。
据行业人士介绍，品牌方与代理商合作协议，通常条款中统筹仅要求"年度销售额达标"，对转包行为无明确约束。
面对"代理商飞单"的乱象，杨金胜提醒消费者在签订合同时，核对品牌方账户，”对公账户优先，确保收款方与合同签约方一致，避免中介全流程操控。”
类案：用密度板替代合同约定板材，法院要求查明材质
裁判文书网显示，货不对板的案例曾在日昌家具发生。陕西省高院2024年的一起民事裁定显示，爵某府酒店起诉佛山日昌家具材质存在质量问题，大量使用密度板代替合同约定的夹板。
爵某府酒店称，“日昌公司运送到酒店的材料、家具及其他承揽相关物品均未提供物品清单、合格证明，且存在明显质量问题，包括但不限于装订类家具材质不符合约定、尺寸错误、花纹图案错误、工艺不达标、异味明显、极易弯曲损毁等，没有任何权威机构质量认证文件，在之后使用过程中，陆续发现材质不符合约定、甲醛超标等隐蔽问题。”
陕西高院审查认为，根据双方留存样本以及一般的施工常规，结合双方合同约定品牌是“益利安”阻燃板，可以判断案涉合同约定的“夹板基材”应为人造板材且一般横截面呈现多层状态，与人造板材国家标准中的“纤维板”不同。日昌在交付家具同时，提供材质证明是其法定义务，判定发回重审，查明日昌是否提供了合同约定的材质。
律师：该案已构成表见代理，品牌方存在责任
"此案已构成表见代理。"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杨娟律师分析，鞠某堡在日昌正规展厅接待、使用带品牌标识的设计图、提供加盖"日昌"公章的合同，足以令消费者产生合理信赖。根据《民法典》172条，日昌需先行担责，再向前代理进行追偿。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付建主任则指出刑事风险：涉案金额达29万，若查实代理商故意使用伪造印章、虚构品牌信息，可能涉嫌合同诈骗罪。未经授权私刻日昌公司合同专用章，涉嫌构成伪造公司印章罪。
“日昌公司对代理商管理不善。”付建指出，“代理商结业后，没及时收回相应权限，二人仍可以日昌公司名义从事民事活动，具有过错，而阿文已尽到合理注意义务，属于善意第三人，日昌公司需要承担这份合同规定的责任。阿文有权要求日昌公司按照合同内容履行义务，并向公安机关报案。”他表示，阿文还有权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鞠某堡退还已付款项、赔偿损失并恢复现场原状。
据中消协最新发布，2024年家具类投诉量同比增长20.95%，其中，因经营者有欺诈行为得到加倍赔偿的投诉16173件，加倍赔偿金额达152万元。
多名业内人士呼吁，建立家具消费"全流程验真系统"：消费者付款须经银行资金存管，确保款项直达品牌账户，品牌方在合同中嵌入防伪二维码，同步家具生产进度等信息。
采写：南都·湾财社 商业消费部调查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