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医院走廊的折叠椅上,膝盖上盖着磨得起球的薄毯,听着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隔壁病房传来的咳嗽声,在凌晨三点的寂静里格外刺鼻。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儿发来的消息:"爸,明天早上我要开会,您自己找护工换药行吗?"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最终只回了个"好"字。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微光,照在我浮肿的脚踝上,那里贴着膏药,是上周摔的。69岁的身体就像台年久失修的老机器,零件接二连三地出问题,先是冠心病,接着是腰椎间盘突出,现在连走路都成了奢侈。
十年前刚退休那会儿,我还觉得自己硬朗得很。每月拿着五千多的退休金,和老伴儿在公园打太极、跳广场舞,偶尔还能帮儿子接送孙子。逢年过节,儿女们带着大包小包回来,饭桌上热热闹闹的,我总爱端着酒杯说:"等老了,有你们孝顺,我和你妈就知足了。"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先是老伴儿查出来肺癌晚期,从确诊到走,不过半年时间。那段日子里,儿女们轮流请假照顾,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我把多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还卖了老家的老房子,最后还是欠下二十多万的外债。
老伴儿走后,我身体也垮了。高血压、糖尿病接踵而至,药不能停,每月的医药费就花去大半退休金。儿子儿媳开始变得沉默,女儿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次孙子过生日,我想给孩子包个红包,摸遍口袋只掏出皱巴巴的两百块,儿媳接过钱时脸上那抹尴尬的笑,我至今都忘不了。
去年冬天,我突发心梗住院。儿子在外地出差,女儿说公司忙走不开,最后是邻居帮忙叫的救护车。躺在手术台上时,我攥着医生让签字的单子,手抖得厉害。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的"养儿防老",不过是个美好的幻想。
出院后,我搬到了儿子家。原以为能享受天伦之乐,却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儿媳每天早上把药放在我床头,再留下二十块钱的饭钱,话都没说两句就出门。孙子嫌我身上有药味,不愿和我坐一张沙发。儿子倒是每天晚上回来陪我说会儿话,可话里话外都是房贷、车贷、孩子的补习费。
有次我想帮忙洗碗,不小心打碎了盘子。儿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爸,您歇着吧,这些活儿我来干就行。"那语气,客气得像对待陌生人。我知道,他们不是嫌我打碎盘子,而是嫌我老了、没用了,还得花钱看病。
上个月复查,医生说我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费用大概要十万。儿子得知后,沉默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他红着眼圈跟我说:"爸,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女儿则在电话里哭着说:"爸,我和老公正在闹离婚,真的帮不了您。"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曾经以为血脉相连的亲情,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脆弱。我想起病房里那个有钱的老太太,儿女请了两个护工24小时照顾,可直到她去世,子女都没在病床前守过一个完整的夜晚。原来无论有钱没钱,老了都逃不过孤独和病痛的折磨。
现在的我,住在社区养老院。每月两千块的费用,刚好花完退休金。这里的老人大多和我一样,儿女偶尔来看看,带点水果和点心,坐不了半小时就匆匆离开。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晒太阳、吃药、聊天,话题永远离不开病痛和死亡。
隔壁床的老张,儿子是上市公司老板,可他已经半年没来看过父亲了。老张总对着手机里孙子的照片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前天他突发脑溢血,等儿子连夜赶来时,人已经走了。我看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病房里痛哭,突然觉得讽刺——再多的钱,也换不回老人活着时的陪伴。
养老院的墙上挂着"老有所依"的标语,可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每天清晨,我都会在院子里慢慢散步,看着朝阳一点点升起。身体好的时候,就帮护工打扫卫生,换来几句温暖的问候。我开始学着和孤独相处,和病痛和解。
有时夜深人静,我会翻开泛黄的相册。照片里老伴儿穿着红裙子,笑得灿烂;儿女们小时候在公园里放风筝,无忧无虑。那些温暖的记忆,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力量。我终于明白,亲情不是永远坚固的避风港,人生的最后一程,终究要独自面对。
上个月,我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儿子得知后大发雷霆,女儿也说我"不懂事"。可我不后悔,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等哪天我走了,既不给他们添麻烦,还能为医学研究做点贡献。
窗外的梧桐树又开始落叶了,金黄的叶子飘落在养老院的小径上。我拄着拐杖慢慢走着,感受着秋风拂过脸颊。生命就像这落叶,终究要回归大地。唯一遗憾的是,到了晚年才明白,所谓的亲情,不过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告别。
但我也释然了。人生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旅程,能在最后的时光里,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毕竟,在病痛和衰老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旅人,无论贫富,都逃不过这最终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