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深秋,我背着行囊走进通信连大院时,迎面撞见个戴眼镜的军官正蹲在花坛边修水泵。迷彩服领口露出墨绿毛衣,肩章上的两道杠一星在阳光下晃得我睁不开眼——这竟是个中校!"新兵蛋子发什么愣?"值班班长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这是咱们连的定海神针,林工!"
后来才知道,这位林工已经在通信连驻扎了整整十八年。当连队主官换了七任,当营房外墙爬满三次爬山虎,当新兵变成士官再变成退伍老兵,只有他永远坐在机房最里侧的工位上,面前永远摊着被翻得卷边的《微波通信原理》。
每周五下午的体能训练,四十五岁的林工永远站在队列第三排。连长喊"俯卧撑准备"的口令时,我能看见他鬓角的白发跟着动作颤动。有次器械训练,上等兵小李要帮他托腰,他笑着摆手:"当年我给程控交换机布线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学会走路呢!"
机房后墙那排铁皮柜是他的"藏经阁"。三层柜子塞满手抄笔记,从1992年的模拟信号图到2005年的数字集群系统,泛黄的活页纸上用红蓝双色笔记得密密麻麻。有次全连战备拉动,备用频率突然串扰,他摸出本1998年的《应急频段调配手册》,三分钟解了困局。
那年除夕,我站凌晨两点的岗。路过学习室时,昏黄台灯下坐着个佝偻背影——林工正在给新列装的卫星电话写操作指南。窗台上搁着个相框,照片里的小男孩举着"三好学生"奖状,算来该有十五岁了。"您家属咋不来队里过年?"我斗胆问道。他摩挲着相框玻璃:"老家那台程控交换机组装到关键阶段,孩子他妈是县里的技术骨干,走不开。"
最让人震撼的是2003年抗洪通信保障。暴雨冲断光缆那晚,林工带着我们扛设备上堤坝。浑浊的江水漫到腰际,他死死护住频谱仪,冲着对讲机吼:"拿我柜子最下层蓝色笔记本!第37页有临时组网方案!"后来才知道,那本被江水泡胀的笔记,记着他跟踪研究五年的微波自愈组网技术。
团里给已婚军官分房那年,林工的钥匙在抽屉里躺了三年。有次帮指导员搬文件,我看见他书桌玻璃板下压着张字条:"爸,新家阳台能看到长江吗?"落款日期是六年前。直到我退伍那天,他依然住在连队最东头的单间,窗台上那盆绿萝爬满了半面墙。
2012年深秋,已经转业三年的我突然收到战友群消息:林工要调到军分区了!视频里,全连官兵在营门口列队,他挨个捶战士胸口的手势还是那么标准。迷彩包上挂着二十年前的搪瓷缸,漆面斑驳的"通信尖兵"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去年战友聚会,老连长抿着酒说:"知道老林退休时啥衔不?"我们盯着他竖起的三根手指,呼吸都停了。"大校!听说他主持设计的某型野战通信系统,现在还在南沙岛礁上转着呢!"
此刻望着窗外璀璨灯火,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当林工踩着齐腰深的洪水走向基站时,迷彩服后背渗出大片汗碱,在月光下白得像雪。那身影渐渐与二十年前花坛边修水泵的身影重合,原来有些人早就活成了一座永不退役的通信塔。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