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于微公号:在日寻唐2

我与山本先生素未谋面,大概率终生也不会相识了。

我是在昨天才知道的这个人物,今晨醒来躺在床上,蓦地,又想起他来,还是打算记录一些。

刘哥在大阪市西区,购得一套房产,闲置已快两年时间。昨天他叫我过去看看,说一层是间门面房,商讨一下计划做些何种营生。

房子靠近主街位置,交通便利,只是房体看上去稍显老旧,需要重新做些改动和装饰。一层就是现有的门面房,所有设备早已搬空,只剩下了空落的大厅。

厅的内侧,原本是间厨房,柜子、灶台都在。可厨房的功能被刘哥弃掉了,摆放上了茶桌和器皿,改装成了临时的茶室。可见饭可以不吃,茶必须得饮,刘哥着实是生意场上的讲究人。

我拿起杯子端详,或找寻着落款,不知是日本哪个窑的烧制工艺。刘哥直接告诉我,这是朋友从国内带来的一套茶具,是出自云南的陶器。

“是陶的?”

刘哥点点头。随即他接起电话。我没再打搅他,摸着楼梯,直去到了二楼。

我沿二楼,再到三楼。拐过三楼,再往上,发现楼顶上还有个阁楼,外带一片露台,地方足够宽阔。

房间里的光鲜昏暗,我也没有特意寻找开关,每个房间都是走马观花着寻索一遍,就匆匆退了出来。

潦草搞清楚了整栋房子的大致构造,发现每一个空置的房间,都悬挂着一幅或两幅油画,有大幅的,也有小幅的。这些,起初并未引起我的注意。

直到,我进入二层角落一个房间的时候,这个屋子向阳,背街,房间宽敞,光线透亮,也听不见了楼下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时间突然静止下来,我焦躁的心情瞬间释放,这才得以聚集起精神,没有了想要赶紧离开的感念。

这间屋子,是除了楼下的店铺,最为宽敞的一间。除了向阳、安静和宽敞以外,别的房间都已是空空如也了,而这里还遗留下了不少陈列。

当然陈列最多的还是画,一幅幅的在墙上悬挂,一幅幅的被竖立在墙体,眼前呈现宽厚的一推木框。

那一刻,我眼睛只是蒙了尘,又不是瞎。在如此明媚的阳光下,虽然是视以万物的麻木心灵与这些艺术品之间,相隔着万万光年,可我还是注意到了,这些沉默,而被赋予情感了的一幅幅作品。

房子正中的窗户上方,悬挂着唯一的小幅水墨。画中寥寥几笔,展现着一个满面堆笑的寿星人物,左边落款处题有对“山本”八十岁寿辰的贺词。

我将视线再转向别处,角落里有幅油画已装框,尺寸不大,我轻轻用手碰触,确认真迹,并非印刷品。画中是具象的几棵白桦树,背景是渲染而出的一大片白桦林。

我又随意翻捡了被置于墙边的那些物品,翻呀翻,大大小小的全是画框。最大的一个木框,比窗户还显得高大,它们由大到小整齐排列,按体积计量的话,足够装满一辆小货车。缺少画的装衬,这些沉寂于此的画框,又映得四面八方空空荡荡。

原来,房子的主人,把最好的一间屋子,用来画画了。剩下了这么多的画框,原主人的多少灵感,多少诗意,多少缤纷绚丽的过往,都与亚麻布、松节油、刮刀、勾线笔…息息相关。

离开画室,在由二楼下到一楼的楼梯旁,我又注意到短短的十几阶楼梯的墙壁上,由上至下悬挂着3幅画作。密度之大,使我由起初的不在意,到如今形成了直面的视觉冲撞。

我在楼梯间驻足,凝望着其中一幅装裱最好的作品。画的四周嵌有金色的边框,画上还镶有镜面,整体显得的十分精致。

这同样是一幅油画写生作品。画中有远山,有湖泊倒映着的树林,有广阔湛蓝的天空,有昭示深秋时节的黄与红…

右下角处,标注有作者落款,署了音译的英文:yamamoto(やまもと)。我喃喃着自语:原来这也是山本的作品。



山本先生 油画作品(我只照了这一张)



署名:yamamoto

回到茶室,刘哥已经挂掉电话,我问他:这楼上的东西,你没动过?

“顾不上,有时间我就过来收拾收拾一楼。”

我继续问:原来房子的主人,是名画家?

刘哥摇头,瞅向外面大厅,很正式地向我说道:山本俊雄先生和他妻子经营这家乌冬面馆,到九十多岁了吧!后身体实在难以为继,也没后人经营,索性关了店,卖了房,夫妻二人去机构养老了。

我随手指向悬挂在楼梯间正中的一幅画,问:这些都是山本画的?

刘哥点点头,表示确定,“业余爱好吧,楼上还多…”

随即他扭转话题:“你瞅瞅,我把楼梯改到了外面,从一楼店铺独立出来。以后我就把后面的这个楼梯封死。”说着他将来的规划。

又问我:“你说做中介公司怎么样?一楼店铺全部镶上落地窗,这样采光好。再把灯全部换掉,里面再打上隔断,契约时就到这屋,把厨房藏起来。门用彩钢的,费用大概…”

我问他:“原来的大门呢?”

刘哥说:“我给拆了,这不新买了一辆牧马人,没地方停,索性就放到店里,能倒进来,位置刚刚好”,说着拿出来车钥匙,他是一位狂热的机械爱好者。

我转身揭开虚掩的门,寻望大厅里的空空如也与人去楼空,完全感受不到了原本乌冬面店热气腾腾的景象。

刘哥的牧马人汽车,也已停在了该有的车位上。这栋房子,这间沿街的商铺,这久违而奢侈的空旷感,即将又要在不久以后,再次被寄予新的期望中,承担起新一任房主的使命。

时至今天,我的思绪里,还是萦绕在昨日相遇的那些画作中,想象着一位名叫田中的老人,卸下一天经营的疲惫,而后沉寂在画室里,享受着那份孤独又惬意的景象。

我对艺术,对绘画,纯属外行,无法品评其作品的好与拙。山本,不过也仅是一生以经营面店为业,一名寂寂无名的画者。

画画是他的业余爱好,我却感受到了他对艺术强烈的挚爱。楼上的每个房间都被清扫干净,所有物品也已搬空。唯独遗留下了一幅幅作品,甚至一堆失去意义的画框,他带不走,又不舍丢弃,还能怎么办呢?只得全部留下来,任由房子的新一任主人处置。

面馆和绘画,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在两个毫不搭嘎的行业里互换角色,看样子,山本显得十分从容。

在他绘制众多的风景画作中,在房子现有残存的陈设里,在他以饱满的颜料和色彩,渲染出对整个世界的热爱中,画本身质量的好坏,其实无关紧要,哪怕不用艺术的语言,现场感受他生活的真谛,已足够令人动容。

这次幸得刘哥之邀,得以知道了山本先生,无论在他付诸一生辛劳,热气腾腾的事业中,还是沉浸一生热爱,在他五彩斑斓的画笔下,很遗憾,两者间,我们都素未谋面。

我迟迟来到的这一天,他维系一生的面馆不在了,闲置在楼上的作品也都已蒙了尘。

哈哈哈,好一场,人世间,无端记忆的无端相逢!谨以此文,写给素未谋面的山本俊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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