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浏览微信朋友圈,一首短诗跃入我的眼帘---
杀死一只鸟儿的最好办法
就是无论它在争吵还是呼喊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无论它在诅咒还是哭泣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无论它在哀求还是呻吟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好长时间没有读到这样深刻的诗句了。
这首诗的作者是周长风,我第一次听说这位诗人的名字。
这首诗让我深思,一个写作者在粉饰太平的时候,要想一想在苦难中苦苦挣扎的人。写作者要为自己写下来的每一行文字承担责任。
距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不过数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宁静的小村庄。多年前,这个村庄建起了一个化工厂。工厂排泄的气体,散发刺鼻的味道,让村民们苦不堪言。
村民们四处上访呼吁,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虽然污染很严重,但从这家工厂排出的废水送到环保部门检测,其结果都是达标。在媒体的宣传中,这个工厂的老板被称为有爱心的企业家。
村里患癌症的人越来越多,其数字远远高出其它村庄,有些村民年纪轻轻,就抱憾离开人世。
直到有一年春天,当地一个村民打了一口井,抽上来的水是红色的,一家养殖场近700只鸡饮用井水后全都死了。经过化验,其苯胺含量为7.33毫克/升,为饮用水标准0.1毫克/升的73.3倍。
在铁证面前,这家化工厂终于被拆除,而那些因污染而罹患癌症,在痛苦折磨中死去的村民呢?想当初,在对一个利税大户的溢美声中,谁能听到他们绝望的哀鸣?
一家电视台的记者讲过这样一件事。他和同事曾奉领导指派,去一家看守所采访。所长带他们参观时,有警察押着一个嫌犯迎面走来。所长迎上去,对着嫌犯反正打了一顿耳光,又转头对身边目瞪口呆的记者说:“来,你们也上来打几下,过过瘾!”
此情此景让记者不寒而栗,然而,他们不得不完成他们的使命,拍摄这家看守所人性化管理的宣传片。
“古拉格”是前苏联时期关押和奴役民众的劳改营,据苏联解体后的文件,有将近两千万人被关押在古拉格劳改营系统,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这里被枪毙,或因高强度劳动、疾病、寒冷折磨致死。
1929年,在斯大林的安排下,刚刚从欧洲回国的著名作家高尔基,去位于索洛韦茨基群岛一个集中营采访。
在高尔基到来之前,这个集中营就进行了伪装,除了集中营安排的特殊人员之外,其他关押人员无法靠近高尔基。
但就像《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个孩子一样,有一个勇敢的孩子向他喊:“您看到的都是假的。”
在一个没有别人在场的房间里,高尔基和那个孩子谈了四十多分钟。这里的苦难显然打动了高尔基,出来的时候,他的眼里禁不住流出泪水。
关押在劳改营的人把高尔基当成了救星,他们以为高尔基会用他手中的笔反映劳改营的苦难,或许能让他们的生活得以改善。
哪里想到,高尔基却在苏联和国外发表文章说,劳改营里面的犯人生活得非常好,他们改造得非常成功。
高尔基说:“我对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全体工作人员令人钦佩的工作表示祝贺!这是伟大的斯大林同志以具有历史根据和科学根据而创造的真正的无产阶级的人道主义。”
关押在劳改营的人陷入彻底的绝望,他们的生活不仅没有得到改善,而且以正大光明的名义受到更残酷的碾压。
那个向高尔基揭露劳改营真相的小男孩则被直接枪毙了。
当我读到周长风的这首诗时,不由得想起那个被枪杀的小男孩,想起那只冲破谎言的网罗勇敢发声的小鸟。
他是死于古拉格保卫人员的枪口,还是死于高尔基昧着良心的笔下?
在历史上,这种把古拉格集中营宣扬为人道主义典范的荒唐事,实在是多得数不胜数。
上世纪三十年代,由于斯大林强推集体政策,造成大量农民饥饿和死亡,仅乌克兰就饿死数百万人。而在《纽约时报》驻莫斯科记者杜兰蒂笔下,斯大林的集体化政策取得辉煌成功,人们生活在幸福快乐之中。
在苏联高层特殊关照下,这个西方记者在莫斯科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他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但他宁愿说谎,以换取肉体的享受。
1975年,红色高棉占领柬埔寨,要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一个纯粹农业化的乌托邦。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把城市人口驱赶到农村,编入各个农业合作社。合作社实行军事化管理,就连夫妻性生活也要提前打报告批准。
在红色高棉残酷统治下,仅有七八百万人口的这个东南亚小国,死亡人数达上百万人。然而翻开当年的报刊,这个人间地狱分明被吹捧为人间天堂。
这个世界有太多谎言,就像一张张黑色的大网,笼罩在痛苦而无助的人们头上。人们在谎言的网罗里苦苦挣扎,无论呼喊还是哭泣,无论哀求还是呻吟,谎言的扩音器都会转化为感谢和歌颂。
当谎言统治世界,当语言昧起良心,邪恶化身正义,黑暗扮演光明,太多人的灵魂就会像失去自由的小鸟一样,关在漆黑的笼子里,直至窒息死亡。
这个世界上有两类写作者,一类是谎言的奴仆,为撒谎活着;一类是谎言的敌人,高举真理的灯火。
当真理的光辉显现,谎言就会像阳光穿破夜雾一样,不攻自破,无处遁形。
因为有生命之光,人才需要走出灵魂的暗夜;因为有真理存在,谎言总不会长久。活于谎言的生命是虚空的,对抗谎言应该成为人一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