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五月初八,宜嫁娶。

沈青荷坐在摇晃的花轿中,手指紧紧绞着绣有鸳鸯戏水的红绸帕子。耳边是喜庆的唢呐声和轿夫们整齐的脚步声,轿帘偶尔被风吹起,露出外面渐渐暗沉的天色。

"小姐,看样子要下雨了,咱们得加快脚程。"陪嫁丫鬟春桃在轿外小声提醒。

沈青荷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不安。今日是她与江南丝绸巨贾沈家公子沈砚的大婚之日,这门亲事是父亲生前定下的。沈家虽为商贾,却富可敌国,与她们苏家也算门当户对。

只是,她从未见过那位据说体弱多病的沈公子。

花轿行至半路,豆大的雨点果然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轿顶发出密集的敲打声。轿夫们慌忙加快脚步,唢呐声也戛然而止。

"前面有座月老庙,先去避雨!"有人高声喊道。

轿子猛地一转方向,沈青荷身子一歪,差点撞到轿壁。她刚稳住身形,轿子已经停下,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另一队迎亲队伍的唢呐声。

"咦,怎么还有一家也在今日出嫁?"春桃惊讶道。

沈青荷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只见雨中确实停着另一顶大红喜轿,装饰比她这顶还要华丽几分。两队人马挤在月老庙前的小广场上,轿夫们手忙脚乱地避雨,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发昏暗。突然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吓得几个轿夫丢下轿子就往庙里跑。

"回来!你们干什么?"喜婆急得直跺脚,却拦不住惊慌的人群。

混乱中,沈青荷感觉自己的轿子被人抬起,飞快地跑动起来。她紧紧抓住轿内的扶手,心跳如鼓。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外面传来陌生的声音:

"将军府到了,请新娘子下轿!"

将军府?沈青荷心头一震。她明明是嫁往沈家,怎么会到了将军府?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进来。沈青荷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那只手温暖干燥,却有着厚厚的茧子,明显是常年握剑所致。

她被牵着跨过火盆,拜过天地,整个过程都恍恍惚惚。直到被送入洞房,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沈青荷才意识到——她可能上错了花轿!

"春桃?"她小声呼唤,却无人应答。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红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喜秤挑起盖头的瞬间,沈青荷抬眼对上了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

男子一身大红喜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这绝不是传闻中病弱的沈家公子!

"苏小姐。"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在下萧景煜。"

沈青荷倒吸一口冷气。萧景煜——镇国大将军萧远山的独子,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的少将军!她竟然被错抬进了将军府,成了萧景煜的新娘!

而真正的苏小姐——镇国将军的嫡女苏映雪,此刻恐怕正在沈家与那位病弱公子拜堂。

萧景煜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眉头微皱:"苏小姐不舒服?"

沈青荷心跳如雷,却强自镇定地垂下眼帘:"只是...有些累了。"

她不能现在就说破,否则两家颜面何存?更何况,若是传出去,她和那位苏小姐的名节就全毁了。

萧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合卺酒:"既已成礼,请夫人饮了这杯合卺酒。"

沈青荷手指微颤地接过酒杯,与萧景煜手臂相交。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微甜,就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放下酒杯,萧景煜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如炬:"你不是苏映雪。"

沈青荷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滞。

"苏映雪我见过,她左眼角有一颗泪痣。"萧景煜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是谁?"

沈青荷知道瞒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民女沈青荷,姑苏沈氏之女,今日原是要嫁与杭州沈家公子沈砚..."

"上错花轿了?"萧景煜松开手,嘴角竟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趣。"

沈青荷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萧景煜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今日之事,暂且不要声张。我会派人去沈家打探情况,你先安心住下。"

"可是..."沈青荷急道,"这不合礼数..."

"礼数?"萧景煜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两顶花轿抬错,本就是天意。更何况,你我已拜过天地,在世人眼中,你就是萧夫人。"

沈青荷哑口无言。是啊,木已成舟,若现在说破,不仅两家颜面扫地,她和苏小姐也将成为全城的笑柄。

"睡吧。"萧景煜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今晚我睡这里。"

沈青荷惊讶地看着他:"这...不妥吧?"

"怎么?"萧景煜挑眉,"夫人想与我同床共枕?"

"当然不是!"沈青荷脸颊发烫,慌忙摇头。

萧景煜轻笑一声,吹灭了蜡烛。黑暗中,沈青荷听到他躺下的声音,自己则和衣躺在喜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沈青荷醒来时,萧景煜已经不在房内。她刚梳洗完毕,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就走了进来。

"夫人,老奴姓周,是将军府的管事嬷嬷。"周嬷嬷行了一礼,"将军一早就去军营了,吩咐老奴带夫人熟悉府中事务。"

沈青荷点点头,跟着周嬷嬷在偌大的将军府中转了一圈。府中仆从见到她都恭敬行礼,称呼"夫人",让她既尴尬又忐忑。

午膳时分,萧景煜回来了。他换了一身墨色劲装,更显得肩宽腰窄,英气逼人。

"查清楚了。"他坐下后直接说道,"苏映雪确实被抬去了沈家,两家已经知晓此事。"

沈青荷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那...那怎么办?"

"沈家那边..."萧景煜顿了顿,"沈公子病发,苏映雪正在照顾他。沈家老爷说,既然已经拜堂,就是天意,愿意认下这门亲事。"

"那我呢?"沈青荷小声问。

萧景煜直视她的眼睛:"你愿意留下做萧夫人吗?"

沈青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我萧景煜行事向来不喜勉强。"他语气平淡,"若你不愿,我可送你回姑苏,对外宣称新妇病逝即可。"

沈青荷低头思索。回姑苏?她父母双亡,家中产业已被叔父掌控,回去也不过是寄人篱下。更何况,经过这场闹剧,她的名声...

"我...愿意留下。"她最终说道。

萧景煜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好。从今日起,你就是萧夫人。我会给你应有的尊重和地位,但有一点——不要干涉我的军务,也不要过问我书房中的事情。"

沈青荷敏锐地察觉到,他说到最后时眼中闪过的警惕。这个将军府,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就这样,沈青荷开始了她在将军府的生活。萧景煜每日早出晚归,两人见面时间不多,相处也算相敬如宾。

直到七日后,沈青荷无意中闯入了萧景煜的书房。

那天她本想找本书打发时间,推开门却看到墙上挂满了边境地图,桌上摊开着军报和沙盘。萧景煜正站在沙盘前沉思,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如刀。

"谁让你进来的?"他冷声质问。

沈青荷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出去!"萧景煜打断她,"记住我说过的话。"

沈青荷委屈地退了出去,却在关门的一刹那,看到萧景煜揉了揉太阳穴,面色苍白地坐倒在椅子上。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将军...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沈青荷担心地推开门,发现萧景煜已经昏倒在地!

"来人啊!快叫大夫!"她高声呼喊,同时跪在地上,将萧景煜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自己腿上。

近距离看,她才发现这个平日里冷峻威严的男人,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大夫诊断后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旧伤未愈,需要静养。沈青荷主动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日夜守在床前。

第三天夜里,萧景煜终于醒来。他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沈青荷,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萧景煜轻轻抬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停住了。他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青荷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萧景煜正看着自己,惊喜道:"你醒了!要喝水吗?"

萧景煜点点头。沈青荷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扶起他喂他喝下。

"谢谢。"萧景煜声音沙哑,"这几天...辛苦你了。"

沈青荷摇摇头:"不辛苦。将军为了边境安宁日夜操劳,我做的这些算不了什么。"

"你看了我的军报?"萧景煜突然问。

沈青荷诚实地点头:"照顾你的时候整理了一下书房...我看到北方戎族又有异动。"

出乎意料,萧景煜没有发怒,反而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沈青荷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戎族去年刚被将军重创,按理不该这么快卷土重来。除非...他们得到了某种支持或承诺。"

萧景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错。朝中有人私通戎族,意图不轨。"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沈青荷惊讶地发现,萧景煜并非表面那么冷漠,而萧景煜也意外于这个商贾之女的见识和聪慧。

从那天起,他们的关系悄然改变。萧景煜开始在家中用膳,偶尔还会带些小玩意给沈青荷。而沈青荷则每天为他准备养生的汤药,帮他整理军报,甚至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一个月后的傍晚,萧景煜匆匆回府,面色凝重:"边境急报,戎族大军压境,皇上命我即刻出征。"

沈青荷手中的绣花针一下子扎到了手指,却浑然不觉:"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寅时。"萧景煜看着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青荷强忍泪水,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护身符:"这是我这些天在寺庙求的,请将军带在身上。"

萧景煜接过护身符,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等我回来。"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青荷泪如雨下。她紧紧回抱住他,在他胸前闷声应道:"嗯,我等你。"

次日天未亮,沈青荷就起身为萧景煜穿戴盔甲。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时,一身戎装的萧景煜英武非凡,宛如天神下凡。

"保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

沈青荷站在府门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心中默默祈祷:一定要平安归来。

她不知道的是,萧景煜在拐角处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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