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新闻记者|杨灵 摄影报道

编辑|张寻责编|官莉

陈生梨在一个雨夜把车开到了一条绝路上。那是一条只容得下车身,进退不得的山间土路。他很沮丧,下车查看后又坐上车,决定原地掉头。他把车挂在倒档上,方向盘打死,把车尾抵在路边堡坎上,然后猛踩油门又马上松离合……

这是陈生梨在网上看到过的掉头绝技,绝境中冒险尝试,终于扭转了局面。

4月21日,他在贵州纳雍县的一家酒店举行认亲仪式,抱着女儿陈杨梅号啕大哭。他说找到女儿,终于走出了人生的“绝境”。



▲认亲仪式现场,一家人拍了一张全家福

女儿丢失后的18年6个月,陈生梨一直在寻找的路上。他开着车跑遍大半个中国,行程上百万公里。他一边卖棉花糖一边寻找,睡车里,也睡过桥洞,每天花三五块钱解决生活。妻子默默地待在家里,照顾家里的孩子,等着他的消息……

他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心里就堵得慌,人也犯糊涂。”他走不出丢失女儿的自责、悲痛,人生的缺失。只有在路上寻找时,才能攥住希望,才能继续与命运抗争。

找回女儿,46岁的陈生梨也可以回家了。他说从此要好好挣钱,安稳生活,改变眼下窘迫的家境,把每一个孩子都照顾好。

寻女18年,行程上百万公里

2022年夏天,有摄影师在贵州榕江的“村超”现场拍到陈生梨,但他并不是来看比赛的。他站在观众席上,举着女儿陈杨梅的寻亲广告牌。他看着前方,目光中透着倔强与坚毅。

这张照片在网上广为流传,引起媒体的关注。

在此之后,陈生梨找到了“流量秘诀”。杨妞花起诉人贩子余华英案过程中,他总是出现在媒体采访杨妞花的镜头里。他默默地站在杨妞花身后,面色凝重,举着寻亲广告牌。杨妞花也很关照他,余华英案在贵阳多次开庭,她都提前给陈生梨订下酒店房间,让他不用睡在车上。



▲在杨妞花老家,陈生梨站在高处“蹭流量”。

女儿陈杨梅出生于2003年5月25日,2006年10月19日在云南省昆明市官渡区新南站广场失踪。

陈生梨家住贵州省毕节市纳雍县龙场镇集镇上,在生了三个女儿后,他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去云南昆明发展。一个叔叔在昆明收废品,收入不错,他决定也去找个门市收废品。

2006年9月,一家5口去了昆明。陈生梨打算长远发展,带上了电视、音响等家什。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门市,陈生梨便把电视和音响拉到新南站广场上,摆摊点播露天KTV。陈生梨站在人群中,让站在身边的陈杨梅去找站在人群外的妈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3岁的陈杨梅没有在妈妈身边,也没有回到爸爸这里……

原本带着美好憧憬的生活,因为女儿的丢失戛然而止。

陈生梨满是自责,他报了警,四处寻找,没有任何线索。第二年,他买了第一辆车,开始全国各地去找女儿。找几个月,他又去工厂、工地打工几个月,攒下路费又出发。为了省钱,他睡在车上,也睡过桥洞,一天生活费只花三五元钱。

一边打工一边找女儿耽搁时间,工作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陈生梨决定去卖棉花糖,他在网上买零件组装了一台机器,自学做棉花糖的技术,然后一边卖棉花糖一边寻找女儿。卖棉花糖的同时,他也卖气球、糖葫芦、小玩具等。



▲陈生梨一边卖棉花糖,一边寻找女儿

他开报废了两辆车,第三辆车又跑了10多万公里。他估算了一下,行程至少上百万公里,过路费、油费、生活费加起来,也起码上百万元。

他无数次幻想过,在他卖棉花糖的学校门口,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女儿。他也总幻想,有个女孩走过来买棉花糖,正是已经长大的陈杨梅……

只有在路上,才能继续与命运抗争

很多路上发生的事情,陈生梨已经记不住了,“这些年糊里糊涂的,像一场梦。”

那次把车开到绝路上,最终冒险原地掉头的经历,他也记不得是在哪年哪地发生的。他只记得,那个荒郊野外的夜晚一片漆黑。把车子掉过头来后,他靠在座椅上放声大哭了一场。

在路上,他总是时不时地一个人哭起来,深感命运不公。

有一年他开车往北方走,在四川境内车子坏了。他报警求助,却跟交警讲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修车费用太高,简单处置后勉强能够开动。他没办法继续北上寻找女儿,只能开车返回贵州。高速公路上,他慢慢地开着车,眼泪止不住地流。

贵州的山重重叠叠,纳雍县城也是坡坡坎坎。陈生梨外出寻找女儿,妻子独自守在家里,照顾孩子,等着他的消息。



▲陈生梨出发寻找女儿,妻子帮他一起准备

在陈生梨眼里,妻子曾丽性格随和,不爱说话。他说妻子比自己更辛苦,10多年过来,妻子一直做着打扫公厕的工作,还要接送孩子上学。但她从不讲自己的辛苦,只是经常打电话问陈生梨在外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吃饭?

陈生梨总说自己不累,没吃饭也说吃了。

夫妻俩的孩子中,陈杨梅排行老二。如今大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在贵阳工作。两姐妹下面,还有更小的。

陈生梨说,他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家里再难,他也要想方设法供孩子读书。他也从不在家里谈及生活的困苦,但家里还是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二女儿丢失后,陈生梨没有再回老家,一直在县城租房居住。一套30多平方米的小屋子格外拥挤,几年前他又租到一套40多平方米的公租房。节假日孩子回来,一家人只能分两处居住。

家里实在没钱了,陈生梨不得不去找人借钱,但渐渐地他已经借不到钱了。他只能去银行贷款,至今欠着银行十多万元。

但他从未考虑停下寻找女儿的脚步,“一停下来就心里堵得慌,也犯糊涂。”去年陈生梨准备去贵阳参加一个寻亲活动,妻子没让他去,他去卖棉花糖时账都不会算了。

陈生梨讲不清楚那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说女儿丢失了,他自己也丢失了。他走不出丢失女儿的自责、悲痛,人生的缺失。只有在路上寻找时,才能攥住希望,才能继续与命运抗争。

找回女儿,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陈生梨最早在3月15日就接到过女儿陈杨梅的电话。陈杨梅是在办理户口时,发现自己不是原生家庭的孩子,她说小时候的照片跟陈生梨找的女儿很像。陈生梨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他接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疑似电话,最终都是失望收场。



▲去年12月,陈生梨在路上接到疑似找到女儿的电话

他再次得到女儿的消息,是在河北寻亲返回的路上。几天后的4月14日中午,云南警方确定二次DNA比对成功,陈生梨这才确信自己找到女儿了,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愣在那里。

陈生梨16岁出门打工,在服装厂上班,去工地搬砖,学修车。

2000年跟妻子结婚后,夫妻俩一起去浙江打工。陈生梨头脑灵活,也能吃苦。他很快在满是贵州老乡的城中村看到商机,开餐厅卖烙锅,同时修自行车、电瓶车,经营几张台球桌。陈生梨说那几年攒了几十万元,“一天可以挣四五百块。”

2004年,大女儿可以到处跑了,他们决定回老家。“女儿没人照顾,旁边又是马路,不放心。”曾丽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夫妻俩再去云南发展,却把二女儿丢在了那里。

4月21日的认亲仪式上,夫妻俩抱着女儿陈杨梅号啕大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杨妞花帮忙组织了认亲活动

杨妞花帮忙组织了这场认亲活动,并亲自上台主持。很多寻亲家长从贵州贵阳、毕节以及云南赶来,在众多媒体面前,他们又像当年的陈生梨一样,举着自己失踪孩子的广告牌,充当镜头里的“背景板”。



▲认亲活动现场的寻亲家长

近年来,在全国公安机关的“团圆行动”中,以及DNA研判、公安大数据、人像比对等各类科技资源的运用下,一个又一个家庭得以团聚。众多寻亲家长也逐渐掌握互联网寻亲的方式,知道流量的重要性。

几天前,陈生梨去租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他想以后陈杨梅回家,有一间自己的卧室。他说以后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了,好好挣点钱,照顾好所有孩子。

4月23日,把陈杨梅送到昆明后,陈生梨还没有返回贵州。早上醒来,跟陈杨梅住一个酒店房间的婶婶发信息给他,说陈杨梅一晚上没睡着。陈生梨赶紧起床去了陈杨梅的房间,他在女儿身边,用手轻拍着女儿后背。

陈杨梅很快睡着了,一觉睡到中午12点。陈生梨一直守在女儿旁边,没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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