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统七年,即公元 1442 年,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一年或许看似平常,却因一场跌宕起伏的事件而在史册上留下独特一笔。

彼时,陕西地界来了位巡按御史,名叫时纪。巡按御史,虽官阶仅正七品,却仿若朝廷派驻地方的一双锐利鹰眼。他们从中央而来,权力大得惊人,一到地方,考察举劾诸事皆管,只要是地方官员,便在其监察管辖范围内。朝廷赋予他们 “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的特权,意味着遇上大事,一纸奏疏直抵皇帝案头;小事则可自行拍板,连皇帝都无需汇报。时纪在陕西地面,可谓威风凛凛,横着走路也不为过。

时纪,河南开封人,宣德五年高中进士,正统年间便被提拔为陕西巡按御史,年仅三十八岁。知县、知府的仕途,前景往往有限,可御史之位却能量巨大,备受青睐,能直面天子,往来京师与地方,升迁机会众多。因此,时纪自觉春风得意,前途无量,此番前往陕西公干,心情格外舒畅。

古人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时纪也未能免俗。从京师赴任陕西途中,他特意绕路,打算在老家开封通许县稍作停留,以显衣锦还乡之荣耀,这一心思,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归途中,必经长垣县。长垣县县丞萧节听闻巡按大人路过,顿时忙得不亦乐乎。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自不必说,宴席饭菜按五星酒店规格精心准备。萧节,这长垣县的二把手,在县丞之位上已干了好些年,一心渴望往上调动,无奈朝中无人。如今巡按大人路过,恰似天赐良机,倘若能在大人面前露脸,说不定回到朝中,大人美言几句,自己便能升职。

按说,时纪身为监察官员,工作性质特殊,本应尽量避免与地方官接触,以免落人口实。可他内心那点炫耀心理作祟,长垣县虽离老家不算近,他却想趁机显摆显摆,便欣然接受了萧节的宴请,在长垣县住了下来。

为巴结时纪,萧节可谓下了血本,三天一小请,五天一大请,天天带着时纪出入馆子。然而,光是吃饭,难以成事,时纪来自京城,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萧节想送钱,可时纪虽原则性不算强,却坚守不收贿的底线。对于这种不贪财的主儿,萧节只得另辟蹊径。一番思索后,他盯上了时纪的婚配之事。

萧节派人一打听,得知时纪仅有一房正妻,尚无妾室。在明朝法律体系里,男性年过四十且无子嗣方可纳妾,这旨在开恩让官员延续香火,而非贪图风流。但这规定,许多百姓都不怎么遵守,官员们更是不当回事,纳妾之风盛行,在他们眼中,纳妾是身份与能力的象征。萧节奇怪,时纪为何只守着发妻?便问道:“时纪大人,您前程似锦,何不再寻一二佳丽相伴,为何不纳妾呢?” 时纪倒也大方回应:“萧县丞,非我不想,实是未遇合适之人。” 这话不假,同僚们纷纷纳妾,时纪又何尝不想?只是他眼光颇高,寻常女子瞧不上,一心想娶士绅富商家中待字闺中的小姐,要求出身好、模样俏,还得知书达理有文化。

官场摸爬滚打之人,皆是老油条。萧节知晓时纪条件高,便亮出底牌,介绍了长垣县首富殷家的女儿,并自告奋勇保媒,称愿成人之美。时纪虽视金钱如粪土,面对女色却难以把持,很快欣然应允。在萧节的操持下,时纪在长垣县娶了殷家女儿。殷家虽为县中首富,殷氏又是独女,平常怎肯让女儿做妾?但对方是前途无量的御史,殷家觉得高攀,秉持 “宁在宝马车里哭,不在自行车上笑” 的理念,将女儿嫁了出去。

时纪娶了小妾,满心欢喜,在长垣县逗留几日后,带着殷氏踏上归乡之路。在当时环境下,时纪觉得娶妾并非大事,是自己的权利,旁人无权置喙。可他忽略了发妻的感受。

时纪的发妻李氏,同样出身大户人家。当年时纪读书求学,家境寒酸落魄,多靠李氏母家资助。嫁给时纪后,李氏操持家中内外,在通许县苦苦等候数年,终于盼来丈夫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这本是她应得的回报。可没想到,丈夫归来,竟带回一份 “大礼包”—— 半路娶的小妾,且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

李氏见到殷氏,当场情绪崩溃,对殷氏态度恶劣,又打又骂,还派小厮将殷氏直接送回娘家。李氏态度坚决,绝不容丈夫纳妾。时纪自觉今非昔比,身为御史,怎能受妇人摆布?遂与妻子争吵起来。可这一吵,时纪根本不占理,李氏怒道:“你今日发达,全靠我母家资助,若不娶我,哪有今日?如今忘恩负义,另寻新欢,在家说不过去,对簿公堂你更没道理!” 时纪哑口无言,只得作罢,权当休了殷氏。

殷氏被送回长垣殷家,殷家上下大为震动。自家姑娘如花似玉,县中众多名流士绅求亲皆被拒绝,如今给时纪做妾,只因看中其御史身份。可时纪娶了女儿不到一周,毫无缘由便送回休掉,哪有这般道理?殷家咽不下这口气,决心为女儿讨回公道,当即一纸诉状告到长垣县衙。

然而,长垣县衙县丞是萧节,他撮合婚事本为巴结时纪,如今婚事告吹,正担心时纪找麻烦,怎会受理殷家状告?御史身份让地方衙门忌惮,长垣县衙干脆推诿不办。殷家告状数月,衙门始终不予理会。

殷家明白,时纪巡按陕西,陕西地界无人敢得罪他,即便告到西安,也未必有用。换做一般人家,或许就此作罢,但殷家身为首富,一来有财力继续往上告,二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殷家火速派人赶往京师,打算告御状。

告御状,在电视剧里常见皇帝微服出巡,百姓找准时机跪地喊冤,皇帝便会受理。但现实远非如此简单。平民百姓怎会知晓皇帝微服出巡的路线和时间?即便运气好或有人指点拦住圣驾,多半还未开口,就被官兵棍棒打散。更何况此次皇帝在宫中,殷家进京告状,成功几率更是渺茫。紫禁城防卫森严,一介小民难以擅入,想见省一级高官都难如登天。

但殷家颇有办法,进京后既不奔皇宫,也不去都察院和刑部,而是写下诉状张贴在闹市街头,逢人便喊冤叫屈。很快,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明朝有特殊特务机构锦衣卫,部分负责监察百官,部分监察百姓,平日散布民间。殷家告状之事,很快被锦衣卫知晓,并汇报给皇帝。不得不说,殷家背后似有高人指点。寻常百姓告状,受地域、制度约束,而殷家将个人冤屈发酵成公共道德事件,把退婚案闹成引人瞩目的大事,巧妙利用制度漏洞和社会舆论,在权力压制下反向重构规则。

案子传到明英宗朱祁镇耳中,皇帝大为光火。他并非不知本朝纳妾之风盛行,官员大多如此,只是平时无暇也无力一一管束。可时纪身为御史,本应监察百官,自己却先出了事,实在丢人现眼,丢朝廷和天子的脸面。本可轻判,皇帝为给天下百官立个教训,选择重判,下令缉拿时纪归案,判处绞刑。

正所谓 “色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欲行菩萨道,忍耐护真心”。时纪运气也算 “独特”,大好前程和身家性命,只因娶妾一事全毁。好在行刑前,恭让章皇后胡善祥(即电视剧《大明风华》中小姨妈饰演的角色)升天,朝廷大赦天下,时纪死罪得免。但活罪难逃,他最终被革去所有功名,发配边地终生戍边。

殷氏后来命运如何,不得而知。发妻李氏,一心想独占丈夫,却导致时纪终生不得返回,自己也只能独守空房。李氏为独占丈夫毁其仕途,时纪为虚荣纳妾自掘坟墓,殷家以女谋权反遭羞辱。在这场因纳妾引发的风云中,繁华与欲望皆成泡影,令人感叹世事无常,欲望之下,一切皆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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