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湘西山区。
暮色下,齐云山独自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他身着青色道袍,背负桃木剑,腰间挂着铜铃和符袋,面容清瘦却目光如炬。作为茅山派第三十六代传人,他游历四方已有十余载,专解世间离奇怪事。
"叮铃——叮铃——"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齐云山眉头一皱,这铃声他再熟悉不过——是赶尸匠的引魂铃。按理说,赶尸多在子夜时分,如今天色尚早,怎会有赶尸队伍?
出于好奇,齐云山循声而去。穿过一片密林,他在山道拐角处看到了那支队伍:五具尸体排成一列,额贴黄符,身着白衣,双臂平伸,在一位黑衣老者的引领下机械地向前跳跃。老者手持铜铃,不时撒出一把纸钱,口中念念有词。
"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齐云山隐在树后观察,忽然发现异常——那些"尸体"的跳跃姿势僵硬得不自然,而且其中一具竟在转弯时踉跄了一下。死人怎会失去平衡?他眯起眼睛,运起茅山望气术,只见那些"尸体"头顶竟有微弱阳气流转!
"这不是真尸!"齐云山心中一惊。
赶尸队伍转入一条隐蔽小路,齐云山悄然尾随。半个时辰后,队伍停在一处山洞前。黑衣老者左右张望后,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洞口的铁锁。
"快进去!天亮前必须赶到码头!"老者低声催促。
那些"尸体"闻言竟自行解开绑手的竹竿,活生生地走入了山洞。齐云山看得真切,这分明是活人假扮的尸队!他正欲上前质问,忽听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
"谁?"黑衣老者猛然回头,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齐云山知道无法再藏,索性大步走出:"茅山齐云山,路过此地,见阁下赶尸有异,特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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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眼中闪过杀机,但见齐云山道士装扮,又收敛了几分:"道长看错了,老汉石三,正经赶尸匠,从不做欺神骗鬼之事。"
"是吗?"齐云山冷笑,"那请石老司解释,为何死人能自行行走?茅山派专克邪术,若不说实话——"他手按剑柄,"茅山第一诫令:正邪对立,搏斗终身!休要怪贫道不客气。"
石三脸色阴晴不定,最终长叹一声:"道长既已看破,老汉也不隐瞒。但此事牵连甚广,知道太多对道长没好处。"
"但说无妨。"
"这些不是真尸,是活人假扮。"石三压低声音,"永昌县周知县与商会钱老爷勾结,借赶尸之名走私鸦片。老汉...也是被逼无奈啊!"
齐云山眉头紧锁:"详细道来。"
原来湘西赶尸本为运送客死异乡者回乡安葬的古老行当。但近年来,永昌县官商勾结,借赶尸之名行走私之实。他们将鸦片藏于棺材内,由活人假扮尸体护送,沿途关卡见是赶尸队伍,多避之不及,从不检查。
"老汉儿子被他们抓去,若不从,就要他性命..."石三老泪纵横。
齐云山沉吟片刻:"带我去见你儿子。"
石三犹豫再三,终是点头。两人进入山洞,只见五名"尸体"正围坐休息,都是二十出头的精壮小伙。其中一个面容与石三相仿的年轻人见父亲带陌生人进来,立刻警惕站起。
"阿爹,这是?"
"这位是茅山齐道长,来帮我们的。"石三转向齐云山,"这是犬子石勇。"
齐云山打量石勇,见他眉宇间有股正气,不似奸邪之徒,便问:"你们每次运送多少鸦片?送往何处?"
石勇咬牙道:"每次五口棺材,每口藏二十斤烟土,送到辰州码头,由钱家的人接手。我们只负责山路这段,一趟得银二两。"
"可知这些鸦片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齐云山厉声问。
石勇扑通跪下:"道长明鉴!我们是被逼的!钱万贯抓了我娘和妹妹,说若不从,就将她们卖到窑子里去!上月李老四想逃跑,结果...结果全家都被扔进了沱江!"
齐云山扶起石勇,对石三道:"此事贫道管定了。但需从长计议,你们先照常赶路,莫打草惊蛇。"
当夜,齐云山与石家父子密谈至天明。原来永昌知县周世昌表面清廉,实则贪得无厌,与商会会长钱万贯狼狈为奸。二人不仅走私鸦片,还强占民田,放高利贷,害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县里前仵作发现尸体有异,次日便暴毙身亡;一秀才写状纸告御状,结果疯癫投河。
"好个'清官'!"齐云山冷笑,"明日我随你们入城,倒要看看这龙潭虎穴有多深!"
翌日黄昏,齐云山换上石三准备的粗布衣裳,扮作新收的徒弟,随赶尸队伍进入永昌县。城门守卫见是赶尸队,远远就躲开了,连例行检查都免了。
县城内出奇地繁华,酒楼妓馆林立,街上行人却大多面黄肌瘦。齐云山注意到,每隔百步就有一名衙役或家丁模样的人站岗,目光警惕地扫视路人。
"那是钱家的眼线。"石三低声道,"生面孔进城,不出一刻钟钱万贯就会知道。"
队伍来到城西一处偏僻院落,门口挂着"义庄"牌子,实则是钱家的秘密仓库。几个壮汉出来接应,熟练地打开棺材取出油纸包裹的烟土。其中一个刀疤脸扔给石三一小袋银子:"老石头,三天后老地方接货,这次加量,准备十口棺材。"
石三唯唯诺诺应下。离开义庄后,齐云山借口熟悉环境,独自在城中探查。路过县衙时,他假装跌倒,暗中将一张"窥真符"贴在墙角。此符能让他远程观察衙内情形。
回到石三的茅屋,齐云山点燃符纸施法。烟雾中浮现县衙后堂景象:周知县正与一肥胖商人把酒言欢,桌上摆满金银珠宝。
"钱兄,这批货到汉口,至少翻三倍!"周知县满面红光。
钱万贯谄笑道:"全赖大人运筹帷幄。不过近日风声紧,听说省里派了暗探查私盐,咱们得小心些。"
"怕什么?"周知县不屑道,"湘西天高皇帝远,再说,那些穷鬼谁敢多嘴?前几日不是又处理了一个多嘴的货郎吗?"
钱万贯压低声音:"听说茅山来了个道士,专管闲事..."
周知县冷笑:"敢坏我们好事,让他变成真尸!"
影像到此消失。齐云山面色凝重:"他们已知我来,你们处境更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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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三抽着旱烟,愁眉不展:"道长,不如算了吧。您斗不过他们的,钱家养着几十号打手,县衙还有官兵..."
"爹!"石勇突然拍案而起,"我们忍得够久了!上月小翠被钱家少爷糟蹋跳井,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齐云山这才知道,石勇未过门的媳妇也被害了。他沉思片刻,道:"硬拼确实不智,但邪不胜正。我有一计..."
三更时分,齐云山潜入义庄,在几口空棺材内悄悄布下"显形阵"。此阵能使隐藏之物现形,且留下特殊气息,方便追踪。
次日,钱家派人来取棺材时,齐云山已回到石三家中。他取出罗盘,看着指针不断调整方向:"果然运往码头...石老哥,你可知他们走哪条水路?"
"沱江转沅江,直下洞庭。"石三道,"但具体哪条船不清楚。"
齐云山点头:"足够了。我已在那批货上做了手脚,只要到码头,就能找出接应船只。"
正当两人商议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石勇慌张冲进来:"不好了!钱家带人把我们家围了!说我们私吞货物!"
话音未落,门板已被踹开。刀疤脸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打手闯了进来:"老石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货里动手脚!"
石三脸色煞白:"刘爷明鉴,老汉哪有这个胆子..."
"少装蒜!"刀疤脸一把揪住石三衣领,"今早开棺验货,里面金光大作,现在整批货都废了!钱爷说了,拿你们父子的人头抵债!"
齐云山知道阵法被触发,挺身而出:"住手!此事与石家父子无关,是贫道所为。"
刀疤脸眯起眼睛:"哟,还真有个道士。给我一起拿下!"
众打手一拥而上。齐云山不慌不忙,从袖中甩出一把黄豆,口念咒语:"撒豆成兵,急急如律令!"
黄豆落地化作金甲武士,与打手战作一团。刀疤脸大惊失色:"妖道!"抽出匕首直刺齐云山心口。
石勇见状扑上前挡在齐云山身前,匕首深深扎入他的腹部。"勇儿!"石三悲呼一声,抄起柴刀砍向刀疤脸,却被其他打手按倒在地。
齐云山怒发冲冠,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五雷轰顶!"一掌拍向刀疤脸天灵盖。只听"咔嚓"一声雷响,刀疤脸浑身焦黑倒地,其余打手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而逃。
"石勇!"齐云山扶住摇摇欲坠的年轻人,只见他腹部血流如注,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道长..."石勇抓住齐云山的手,"替我...报仇..."话音未落,已然气绝。
石三抱着儿子尸身,老泪纵横:"老天无眼啊!我石家世代老实本分,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齐云山面沉如水:"石老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钱家不会罢休,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走?"石三惨笑,"我妻女还在钱家地牢,儿子惨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道长,您走吧,老汉跟他们拼了!"
齐云山按住激动的石三:"听我说,我有办法救你妻女,还能为石勇报仇。但需要你配合。"
石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只要能报仇,老汉这条命就是道长的!"
齐云山附耳低语一番,石三先是惊愕,继而坚定点头。
当夜,义庄发生怪事。有人看见石三背着他儿子的尸体进入义庄,不久后里面传出诡异铃声。更夫壮着胆子查看,只见月光下,石勇的尸体直挺挺站在院中,石三摇着铃铛绕其行走,口中念念有词。
"石老司在赶自己儿子的尸?"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钱万贯闻讯大怒,带人赶到义庄,却见石三已不知所踪,只有石勇的尸体立在院中,面色青白,双眼圆睁。钱万贯心中发毛,命人将尸体扔到乱葬岗。
谁知次日清晨,钱家管家被人发现死在房中,脖子上有青紫手印,像是被活活掐死。诡异的是,房门从内反锁,窗户完好,凶手如何进入成了谜。
更可怕的是,当晚打更的看见石勇的尸体在街上跳跃前行,直奔县衙而去!
县衙内,周知县正与钱万贯密谈。
"那道士必须除掉!"钱万贯咬牙切齿,"今早又有一船货被官府查扣,肯定是他捣鬼!"
周知县皱眉:"我已派人去茅屋抓人,但他们早已逃走。奇怪的是,石老头的儿子尸体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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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外面传来衙役的惨叫。两人冲出房门,只见院中站着石勇的尸体,十指如钩,见人就扑。一个衙役被它抓住,瞬间面色发黑,倒地身亡。
"僵尸啊!"众人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周知县腿软倒地,钱万贯拔腿就跑,却被尸体一把抓住后颈。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射来,桃木剑钉入尸体后背。尸体发出非人惨叫,松开钱万贯,转向来者——正是齐云山。
"妖道!你驱使僵尸害人!"钱万贯瘫在地上嘶吼。
齐云山冷笑:"害人?你且看看它是谁!"
他扯下尸体面具,露出刀疤脸的面容。原来这是齐云山使的障眼法,真的石勇尸体已被妥善安葬。
"你们害死石勇,今日就是报应之时!"齐云山高声道。四周突然亮起火把,原来他早已联络省城按察使,带兵埋伏在侧。
周知县面如死灰:"你...你有何证据?"
齐云山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从钱家密室取得的走私账本,还有你们害死的十七条人命记录!"
钱万贯突然暴起,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刺向齐云山。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过,石三挡在齐云山身前,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石老哥!"齐云山扶住石三。
石三嘴角流血,却露出笑容:"道长...我妻女...?"
"已救出,安全无恙。"
石三欣慰点头,用尽最后力气指向钱万贯:"你...会有报应..."说罢气绝身亡。
钱万贯还想反抗,被官兵按倒在地。周知县见大势已去,瘫软如泥。
三日后,省城派来钦差,周世昌、钱万贯一干人等被押赴省城问斩。齐云山主持了石家父子的葬礼,超度亡魂。
葬礼当晚,齐云山梦见石三父子向他拱手致谢。醒来时,发现枕边多了一块古朴的赶尸铃。
"叮铃——"风吹铃响,仿佛在诉说那段赶尸奇案。
天明时分,齐云山背起行囊,继续他的云游之路。湘西的山路上,又响起了悠远的铃声,只是这一次,是真正的赶尸人在送亡魂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