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二月二十八，小镇上到处挂满红灯笼。
许姲正和儿子坐在地垫上搭积木，空调呼呼吹着暖风，家里暖和得像春天一样。
突然“哐当”一声，关得紧紧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冷风裹着一个女人的大嗓门冲进来：“许姲快借我两百块！我回家拿了钱马上还你！”
许姲抬头一看，是隔壁老高家的儿媳妇国娟。
她半个身子还在门外，一只手伸进门里要钱，脖子跟装了弹簧似的，一会儿扭头看许姲，一会儿又伸长脖子往门外张望，好像在追着看什么东西。
许姲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赶紧从柜子上放零钱的盒子里抽出两张红钞票递过去：“出啥事了这么着急？”
国娟一把抓过钱转身就跑，羽绒服兜起一阵冷风，大门“砰”地撞在墙上直晃悠。
她像阵风似的冲过院子，眨眼就消失在巷子口。
十多分钟过去，国娟拎着两个塑料袋“哐当”一声推开许姲家门。
她站在客厅中间，脸上笑开了花：“姲姲快来看！我买这些衣服是不是赚到啦？”
许姲正坐在地垫上玩手机，赶紧爬起来凑过去。
两个塑料袋里，一个装着长到小腿的厚羽绒服，另一个装着蓝色牛仔裤和带跟的小皮鞋。
许姲伸手摸了摸羽绒服，隔着布料摸到里面有很多硬硬的小羽毛杆。
这种衣服她以前见过，肯定是便宜货。
不过许姲知道不能随便说别人买的东西不好，就假装很感兴趣地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
国娟嘴巴一刻不停地说：“快看快看！我在门口那个临时摊子买的，全身衣服加鞋子总共190块，过年穿的新衣服都买齐啦！”
许姲抬头看向家门口搭着塑料棚的小摊子，外地来的年轻夫妻正在大声招呼客人。
她这才知道，国娟找她借钱，原来是为了买这些流动摊贩的衣服。
国娟把新衣服叠整齐放进袋子，急急忙忙推着许姲往外走：“你也快去挑件衣服吧！我那件还有淡绿色的，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
许姲摆手说：“不用啦，我早就买好新衣服了。”
国娟非要看许姲的新衣服，许姲只好上楼打开衣柜，把那件淡紫色厚外套拿下来。
这是她特意为过年准备的，摸起来又软又暖和。
国娟伸手摸了摸许姲的衣服，眼睛瞪得圆圆的：“哇！这衣服肯定超贵！摸起来滑溜溜的，是商场买的吧？”
正巧许姲妈妈端着菜出来：“是啊，就是姲姲上班那个商场。春节打折买的，打完折还要一千多块呢！”
国娟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哗啦”抖了一下：“一千多？！够我家吃半个月了，我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
她拎着衣服袋子往门口退，临走时探着头说：“下午我把刚才借的二百块送过来啊！”
大门刚关上，许姲就拽着妈妈胳膊：“那件衣服其实料子一般，她工资也不低吧？怎么不给自己买点好衣服？”
妈妈说：“她每个月工资都要交给婆婆保管，想买根葱都得伸手要钱，你忘啦？上次她买新拖鞋，还是跟婆婆说了三天才拿到五十块钱。”
国娟嫁到老高家那年，许姲还没对象。那时候村里人都说国娟有点“缺心眼”。
国娟的婆婆特别凶，国娟刚结婚就变成受气包。
家里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全要听婆婆指挥，连什么时候生孩子都要婆婆说了算。
结婚三年生俩娃，就因为婆婆说“必须生个带把的”。
生完小儿子后，国娟觉得自己终于翻身了。她开始到处乱说话，连家里关起门的事都往外说。
有次在家门口乘凉，邻居夸她会生儿子，她居然拍着肚皮说：
“我还能继续生！我老公动作慢，生老二还是我主动推倒他的……”
国娟还和一群大妈开黄腔，讲夫妻睡觉的私密事，逗得老太太们笑出眼泪。
这下全镇人都知道老高家娶了个“傻媳妇”。
后来这话传到婆婆耳朵里，婆婆气得把国娟骂得狗血淋头。
第二天婆婆叉着腰在巷子里说：“我家这个儿媳妇脑子不好使！。
邻居们都跟着点头。
连许姲也觉得，正常姑娘谁会把自己被窝里的事拿出来说啊？
自从国娟被大家当成“脑子不好使”的人之后，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有人像看猴戏似的偷偷笑她，有人用鼻孔看她觉得她丢人，也有心软的人觉得她可怜。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国娟还是天天傻呵呵地过日子。
她因为生了儿子，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天，又被婆婆管得死死的。
国娟会做漂亮的玻璃花瓶，婆婆把她送到亲戚开的工厂打工。每个月发的工资都打进婆婆银行卡，国娟想买包卫生巾都要伸手问婆婆要钱。
许姲听说这事时正在和男朋友准备结婚，惊得手里的奶茶都洒了。
她偷偷咬紧后槽牙发誓，以后结婚绝对不能让婆婆这么欺负自己，连买包卫生巾都要看人脸色，这日子可怎么过。
许姲结婚后就很少管娘家的事了，但妈妈总跟她念叨国娟那些犯傻的事。
国娟妈偷偷塞给她五万块私房钱，结果婆家说要买房，她转手就把钱全交给婆婆了。
婆婆天天骂她“脑子笨”“唠叨精”，她居然还能笑嘻嘻的。
两个孩子从小由婆婆带着，现在见了国娟都不愿意喊妈妈。
每次听妈妈说这些，许姲都觉得心里发堵。
她暗自发誓绝不当国娟那样的受气包，孩子必须跟自己最亲，工资卡要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婆家谁也别想插手。
可这么硬碰硬的结果就是，许姲和婆婆三天两头吵架。
这次她抱着孩子回娘家，就是因为和婆婆又大吵了一架。
许姲在商场里做文字策划工作。快过年了，商场调整了工作时间，她每天下班到家都快晚上十点了。
可每次推开门，婆婆都抱着孩子在看电视。
许姲忍不住和婆婆抱怨：“妈，这么晚还让孩子看电视不好。”
婆婆一听就炸了：“我帮你带娃还有错了？”
当天晚上，许姲直接收拾行李，带着儿子打车回了娘家。
过了两天商场放假了，许姲天天陪儿子看图画书、搭积木。
老公来接了她两次，她都不肯回去。
倒是国娟一直追问：“你们为啥吵架呀？”
看着她打听八卦的样子，再看看她身上起球的便宜衣服，许姲突然觉得心里特别舒坦，自己到底比这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强多了。
晚上，许姲一家刚吃完晚饭，正在客厅逗小孩玩。
突然国娟的婆婆带着一身冷气来敲门。
她先把钱塞给许姲，接着就开始抱怨儿媳妇：“那个傻丫头真气人！我让她买件好衣服，她非要去买地摊上几十块钱的便宜货！买的颜色土得要命，穿上老十岁！”
许姲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搭话：“你当婆婆的真厉害，把儿媳妇工资卡都收走了，她哪有钱买好衣服？”
许姲捏着筷子手一抖，心想大过年的说这个多尴尬。
没想到国娟婆婆听了直接笑出声：“我不帮她管钱能行吗？这丫头手太松了！网上看到9块9包邮的就乱买，今天买发卡明天买袜子，一个月能花好几百！买回来的东西全是垃圾！
你说她脑子糊涂，我当婆婆的能跟着糊涂吗？她要能正经买几件好东西，我才懒得管她！”
许姲这才知道国娟的婆婆管钱还有这层原因，仔细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许姲正在帮儿子穿衣服，突然听见楼下马路上传来很吵的声音。
不是小摊贩抢位置，倒像是有人在大喊大叫。
许姲赶紧跑到窗户边往下看。
楼下居然停着一辆救护车！再仔细一瞧，担架上躺着的是邻居国娟家五岁的小儿子。
医生把担架抬上车后，国娟的老公和婆婆也挤上救护车，车子“呜哇呜哇”闪着灯很快开走了。
只剩下国娟牵着大女儿站在路边，呆呆地望着救护车开走的方向，站了好久都没动。
后来听邻居们说，原来早上国娟家两个孩子在床上玩“跳跳游戏”。小儿子从床上往下跳的时候脚一扭，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中午医院传来消息，说孩子大腿骨和脚腕都摔断了，要住院做手术打钢钉。
小区里的大人都在叹气：这下国娟家别说包饺子、买年货了，整个春节都要在医院过了！
下午，许姲在家捧着手机和老公吵架，说的都是婆婆的事。
老公这几天出差，晚上到家说要先来接她和孩子，许姲非要先把和婆婆的矛盾说清楚。
两人越吵越凶，许姲气得把手机往沙发一摔，拉开门出去透气。
刚出门就撞见国娟在楼下转圈圈。
国娟一见许姲，举着两副扑克牌蹦蹦跳跳跑过来：“姲姲，我们玩斗地主好不好？”
许姲还没张嘴，旁边买菜回来的阿姨先开口了：“你家小宝今天不是做手术吗？你还有心思打牌？”
国娟甩着扑克牌撇嘴：“大过年的不打牌干啥？医院有他爸和他奶奶，我又帮不上忙。”
她说得头头是道，可许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想这人果真脑子有问题，孩子做手术还惦记着打牌。
许姲不想和国娟一起打牌。她觉得和国娟坐在一起很掉价。
哪有当妈的能心这么大？自己孩子还在医院做手术呢，她居然跑来打牌？
下午国娟转去对面棋牌室，那边有人在玩“炸金花”，她立刻凑过去玩。
整个下午，对面不断传来大笑和喊叫声，许姲总能听见国娟笑得特别响。
许姲忍不住问妈妈：“她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孩子吗？”
妈妈叹着气说：“这孩子怕不是真缺心眼吧？”
晚上七点，许姲老公开车回来，还带着婆婆。
婆婆一进门就满脸堆着笑容道歉：“那天是婆婆着急说错话，小姲别往心里去啊。”
听到婆婆服软，许姲这才消了气。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晚饭。许姲收拾好衣服，跟着老公回家准备过年了。
许姲妈妈准备了好多水果和坚果要给他们带回家。正在往车上装东西时，许姲看见国娟从对面家蹦蹦跳跳出来，脸上笑开了花。
国娟看见许姲在搬东西，跑过来凑热闹。
她贴着许姲耳朵说：“早跟你说该回家啦！和婆婆闹别扭有什么意思？就算婆婆来接你，你妈还不是要倒贴这么多好东西？”
“你以为自己赢了，你婆婆还觉得赚到了呢！这么多水果坚果去超市买要花好几百块钱。你老公夹在中间肯定也不痛快呀！”
国娟歇了口气又接着说：“等孩子长大自然知道还是亲妈好！”
说完她就跑回家，抓着一把细细的烟花棒出来，和上初中的大女儿在门口放烟花。
邻居家小孩都被吸引过去，许姲3岁的儿子也摇摇晃晃往烟花那边跑。
看着烟花火星里蹦蹦跳跳的国娟，许姲突然有点羡慕。
举着烟花棒的国娟好像完全没有烦恼，虽然说话做事总是不动脑子，但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挺快乐的。
许姲坐在回婆婆家的车上，满脑子都是国娟刚才说的话。
这几天她自己被婆媳矛盾折腾得够呛，突然有点理解国娟为什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人和人相处太麻烦了，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
国娟不是真傻，她就是懒得计较，事情想得越细，麻烦就越多。
婆婆要管钱她就给，反正自己确实爱乱买东西；婆婆抢着带娃她也不争，反正孩子永远叫她妈妈；这次孩子做手术她不来，就像她自己说的：小孩从小是奶奶带的，去了也帮不上忙。
许姲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大家都说国娟在婆家受欺负，其实她比谁都过得自在。别人笑话她没地位，她还觉得争来抢去没意思呢。
国娟不是被欺负了不敢反抗，她是真的不在乎。只要伸手能拿到零花钱，能买便宜小玩意，能和孩子们玩得开心，她就满足了。
许姲以前觉得国娟不如自己聪明，现在才明白：国娟这种“傻乎乎”的样子，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就像许姲偷偷笑话国娟笨，说不定国娟还觉得许姲天天较劲太辛苦呢。
说到底，不争那些没用的地位面子，自己过得开心才最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