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霞飞;来源丨凤凰网
许多老上海人都还记得陈阿大这个名字——他是王洪文的“小兄弟”,在“文革”中靠造反起家,当上了上海市主管工交工作的领导,还当上了中共九大、十大代表。
但曾几何时,他随着“四人帮”的覆灭而销声匿迹,在政治舞台上失去了踪影。那么,陈阿大走过了怎样的人生道路呢?
当过工人参过军
陈阿大原籍并非上海,而是浙江省的绍兴县陶南乡。1942年5月,陈阿大出生。作为家里的长子,父亲陈七二给他取名陈阿大。
后来,陈七二独自来到上海打零工。1949年,上海解放。人民政府对陈七二这样在上海打零工的人也十分重视,将其安排到造船厂,当上了一名正式搬运工。
1952年,陈七二将家人接到了上海。1958年,16岁的陈阿大成为上海中华造船厂的一名工人。
1961年夏,部队在上海征兵,中华造船厂也号召适龄青年积极报名参军。陈阿大也报了名,并顺利通过各项审查,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这年,陈阿大19岁。
入伍后,部队上分配陈阿大去教导营当饲养员,任务就是养猪。这让他心里很不高兴。但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陈阿大还是接受了这项任务。他安心在饲养员的岗位上干,而且干得很好。
鉴于陈阿大表现好,部队上又让他当连队的炊事员。陈阿大想方设法为连队改善伙食,受到连长的表扬。入伍一年后,陈阿大升为上等兵,并当上高炮指挥仪测手。他学习这方面的技能也很用心,很快就成为一名合格的测手。在训练中,陈阿大一直表现得很积极。在军事演习中,他们一组士兵曾经取得较好成绩。在退役之前,陈阿大已升为上士军衔。
现在能够看到的部队上给他写的鉴定材料中,有这样的话:“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积极想办法完成任务”,“组织纪律性强”,“‘三八’作风扎实,尊重领导,服从命令听指挥,叫干啥就干啥”。
1965年春,陈阿大复员回到上海。组织上把他安排到上海良工阀门厂当工人。在这段时间里,陈阿大曾兼任车间里的保卫干事和民兵排长。
陈阿大复员不久,正赶上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陈阿大出生在贫苦家庭,本人是工人出身,当过兵,根正苗红。虽然文化水平低一些,也不是党员,但仍受到了重视。“四清”运动一开始,工作队就让他作为工人代表参加了厂里的“四清”工作。
但他文化程度毕竟不高,更核心的工作,更细致的事情,他做不来。在“四清”中,他能起到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征求群众意见后向上反映。
陈阿大和年轻人交往密切,有一定的人缘。他利用这个条件,了解到群众反映的问题后,向工作队汇报,使工作队对群众的思想情绪有一些了解。
由于他到厂后表现好,1966年1月,厂里团组织发展他入了团。造反头目在参加“四清”工作中,陈阿大了解到厂里群众对领导的意见比较多,而且他本人也对厂领导有了看法。他文化水平不高,因此有些事情厂领导不让他做,他感到领导没有把他当作骨干。这使他对厂领导产生了不满情绪。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爆发。良工阀门厂也陷入动荡之中。在全国政治风潮影响下,工人们开始对厂领导提出各种各样的意见,但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开始,陈阿大也给领导提些这样那样的意见。后来,他觉得这些意见解决不了问题,就把厂领导的问题往路线问题上拉,并且率先在厂里贴出一张攻击厂领导有“路线问题”的大字报。这张大字报在厂内影响很大。加上陈阿大在辩论中是个大嗓门,经常从一个工人的角度,用工人的语言批驳所谓“保皇派”,这使他的演讲很有煽动性。
陈阿大知道厂领导的“问题”多,敢于揭发,使一些造反的人愿意跟着他跑。这样,陈阿大的身边就聚集了一些造反者。他成为这些造反者的核心人物。
后来,由他倡议,这些造反者共同成立了良工阀门厂革命造反兵团(简称“良工革命造反兵团”),陈阿大出任“司令”。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这个造反兵团人数不断增多。陈阿大也就成了良工阀门厂响当当的造反派头目。
1966年11月,上海跨行业的工厂、企业造反组织——上海工人阶级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简称“工总司”)成立。陈阿大和王洪文、潘国平、黄金海、叶昌明等人,是这个造反组织的发起者。
当这个组织建立核心机构常委会时,陈阿大被推举为“工总司”的常委。从那时起,他和王洪文结识,并建立了密切关系。
陈阿大对王洪文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非常佩服王洪文胆子大,敢冒险;非常佩服王洪文有政治眼光,能抓住政治动向,作出决策;也非常佩服王洪文有组织能力,会笼络人心。而他本人,实际上就是被王洪文笼络的一个。
陈阿大曾经对他手下的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们要紧跟王洪文,谁反对王洪文,我们就叫他尝尝味道!”
正因为陈阿大对王洪文忠心耿耿,王洪文对陈阿大也十分信任,把他当作手下的一员“虎将”。
“武斗猛将”
陈阿大紧跟王洪文,王洪文指挥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陈阿大扮演着为王洪文冲锋陷阵的角色,并以“武斗猛将”著称。
在1966年11月上旬,王洪文制造了“安亭事件”,指挥造反派卧轨拦车,说是要去北京告状。
在这一事件中,陈阿大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他率领手下的几名造反骨干,爬上了他们拦住的第一趟列车,高呼口号,一路向北京进发,无论是谁也劝阻不住。直到南京,列车不往前开了,他们才下车。
1966年11月底,王洪文一手制造了“《解放日报》事件”。当时,“工总司”和“赤卫队”两大造反组织在解放日报社严重对立,一场大的武斗一触即发。这时,陈阿大打了一个电话,一下子调来了几十辆大卡车,拉着几千名造反队员,把解放日报社中的“赤卫队”队员团团包围起来,并迫使解放日报社领导作出让步,迫使上海市委承认他们开列的条件,并在“声明”上签字。
在这件事中,王洪文对陈阿大赞赏有加,多次说,陈阿大在“解放日报”这件事上有“大功”。
1966年12月底,王洪文指挥“工总司”10万多人,把“赤卫队”3万多人围在康平路。
12月30日,“工总司”向“赤卫队”发起总攻。陈阿大手拿木棍,高呼口号,带头冲向“赤卫队”,见人就打,几个人抓一个。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把“赤卫队”的主力全部“解决”。
陈阿大指挥着手下的造反队员,押着“俘虏”,在马路上集中。陈阿大洋洋得意地训话,还要“赤卫队”队员把袖标摘下来,集中了六大堆,然后下令烧毁。
陈阿大还把缴获的“赤卫队”的几百箱饼干如数上缴,以表现自己的“清廉”。
在这件事中,陈阿大冲锋在前,又一次为王洪文立了“大功”。
1967年8月初,王洪文指挥24万名“工总司”队员,把上海革命造反联合司令部(简称“联司”)包围起来,并于8月4日下令总攻。
陈阿大率领手下的亲信骨干冲在前边。他亲自架云梯,向上海柴油机厂楼内的“联司”进攻,又调来灭火用的高压水枪,向“联司”喷射。他还第一个冲上楼顶,调动手下队员上下夹击。又是他,亲自把“联司”的头目杨仲池“活捉”。
掌权有术
1967年1月,上海人民公社成立时,经王洪文推荐,张春桥同意,陈阿大成为公社委员。
2月,上海人民公社改为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又是经王洪文推荐,张春桥同意,陈阿大当上了市革命委员会常委,分管工交战线工作。从此,陈阿大进入了上海市领导的行列。
但是,陈阿大毕竟文化水平低,写个简单的条子,也避免不了错别字。怎么办?陈阿大有办法。他挑选一些文化水平高的人给自己当秘书,让这些人给他写讲话稿。当什么会议需要他讲话时,他就让秘书代劳,写好稿子抄清后,由他在会上照着稿子念。有的稿子,他干脆让秘书和主办会议的单位商量,由主办单位先拿出稿子来,由他的秘书修改,抄清后,他在会上念。
当陈阿大下去检查工作时,就让秘书把一些文件中规定的条文先记下来,等对方汇报时,提出哪些事情要解决,他就把秘书写好的条文要过来,按条文内容,说些原则性的话。他的这种做法,在一段时间里还唬住了一些人,有的人认为,陈阿大“政策水平高”,“办事有原则”。
陈阿大到各单位检查工作后,总要作指示。他的指示,就是几条,他怕话说多了,出漏洞。发表这些指示后,他要求秘书记下来,也要求下边的单位记下来。过几天,他就让秘书打电话问落实情况。
如果基层单位忘记了他的指示,或者没有完全按他的指示办,他就会直接打电话,找那个单位的领导,先让他背诵自己去检查工作时的指示,然后再训那个单位的领导。如果连他的指示都背不下来,他就让这位领导“靠边站”。
陈阿大当上市革命委员会常委后,并未放弃对他原来的单位——上海良工阀门厂的控制。他仍然兼任良工阀门厂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并且安排他手下的亲信,掌握着这个厂的大权。
他的兼职,可不是虚的,这个厂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向他汇报,都要听他的指示。厂里的领导干部,甚至包括车间主任一级的干部,都要经过他同意才能任命。
陈阿大利用他主管全市工交战线工作的条件,在工交战线安插了许多亲信当各单位的领导干部。他的这些亲信都对他唯命是从。这样,他就控制了工交战线的大权,一旦有事,一呼百应。
突击入党陈阿大在“文革”前只是共青团员,没有入党,也没有写过入党申请书。“文革”后,他忙于造反,也没有想到入党的事。中共九大召开之前,张春桥有一个“名言”:要让那些在“文化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革命派”入党,成为党的新鲜血液,“造反派就是要入党做官”。陈阿大自然也被张春桥看中,作为突击入党的对象之一,甚至在陈阿大还不是党员时,就“内定”陈阿大为九大代表。
为了让陈阿大快点入党,张春桥安排自己的秘书和陈阿大谈话,暗示他写入党申请书,可陈阿大竟然没有听明白。
张春桥和姚文元急了,亲自到良工阀门厂,召开整党建党座谈会,动员陈阿大入党。
可陈阿大以为,自己早就是党的人了,根本不晓得入党还需要先写申请书。
这使张春桥、姚文元十分焦急。他们让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一位常委专门找陈阿大谈话。不料,这位常委找陈阿大谈话时,无论怎么“启发”,陈阿大就是不懂入党要先写申请书,只是瞪着眼嚷道:我早就是党的人了,你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了吧。
最后,这位常委没有办法,干脆点明:你现在要写一份入党申请书。陈阿大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表示:马上写,马上写。
陈阿大回去后立即动笔。可是,他不会写,写个草稿也有不少错别字,只好让秘书代笔修改后,自己重新抄清楚,交了上去。
我们现在从档案中看到的陈阿大的入党申请书,标明的日期是“1968年10月10日”。入党申请书写好后,张春桥、姚文元即调阅了陈阿大的入党申请书,并且指示:尽快发展陈阿大入党。
张、姚有指示,下面马上落实。10月19日,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王秀珍、市革命委员会常委黄涛,亲自到良工阀门厂去落实陈阿大的入党问题。他们一到厂里,立即安排厂革命委员会党的核心小组开会,决定讨论发展陈阿大的入党问题。当天,该厂金工车间就召开党支部大会,讨论发展陈阿大的入党问题。
会上,陈阿大的入党介绍人程箴坤、蒋阿青先后发言,介绍了陈阿大怎么出身贫苦,怎么从小当工人,怎么当过兵,如何在“文化大革命”中表现好,等等。接着,由党员发言评论。事先,王秀珍向陈阿大在良工阀门厂的亲信做好了工作,安排一些人在会上发言,对陈阿大歌功颂德。所以,会议一开始就有人发言,歌颂陈阿大的功劳。
从目前我们看到的《发展陈阿大入党的会议发言记录》中可以看到,他们极力为陈阿大评功摆好。这个说:陈阿大进厂后一贯突出无产阶级政治,与阶级敌人进行斗争;那个说:陈阿大在“文化大革命”中当先锋,当闯将,担任“工总司”常委、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常委、上海市工交组负责人后,能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坚决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敢于承担最困难最艰险的任务;还有人说:陈阿大保持了工人阶级的本色,是学习毛泽东思想的好典型。
在这些人发言之后,王秀珍也在会上发言,把陈阿大吹捧了一番。她说:我和陈阿大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陈阿大阶级斗争觉悟高,勇挑革命重担, 立场坚定,态度鲜明,能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
市革命委员会常委黄涛在王秀珍之后发言,称赞陈阿大有水平,觉悟高。他还一连说了陈阿大“十个好”。
会上决定,发展陈阿大入党。按当时规定,通过之日,陈阿大就是正式党员。陈阿大从写入党申请书,到正式被发展入党,还不到十天时间。
陈阿大入党还不到两个月,就被张春桥定为出席中共九大的代表,这也创了一个记录。从陈阿大入党到当上九大代表,速度太快了,以至他们连让陈阿大填写入党志愿书这件事都忘记了。陈阿大是在当上九大代表之后,才由别人代笔,补填的入党志愿书。事后,又由陈阿大抄了两份。
策划武装叛乱的先锋
陈阿大参加中共九大后,职务虽然没有变,还是上海市工交组的负责人,但他的实际地位比以前要高多了。上海政坛上出现了一颗“新星”。有什么重要会议,特别是工交战线的重要会议,都会邀请陈阿大参加。陈阿大也不客气,凡是有会,他必到,到会后必讲话。
陈阿大在内心里对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是十分感激的。特别是对王洪文,他更是感激涕零。他知道,没有王洪文的赏识和提拔,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下决心要永远紧跟王洪文。王洪文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过去上海人都知道,陈阿大是王洪文的“小兄弟”,是王洪文手下的“五虎将”之一。
1976年,周恩来逝世,邓小平被打倒,毛泽东病重,“四人帮”加紧了篡党夺权的步伐。“四人帮”及其党羽甚至考虑到了用武力夺取党和国家最高权力的方案,但他们苦于手中没有军队,就急于抓军事力量。在这段时间里,王洪文开始密谋在上海建立“第二武装”。
陈阿大是王洪文建立“第二武装”的干将之一。那段时间,他经常到各工厂去,传达落实“王副主席指示”,检查民兵工作,特别是给民兵发枪的工作。他还安排手下亲信,在各厂民兵中训练应急战术,一旦上海被围,就要打反击,还要进一步向北方进击。必要时,就打巷战。他还参与制订了代号为“反击”的三套民兵作战方案。
陈阿大在向民兵讲话时,公然宣称:毛主席逝世了,主席还会有,到底是我们掌权,还是他们掌权,现在还不清楚,中央斗争很复杂。陈阿大这样说,实际上是暗示:将来王洪文可能会登上中央主席的位置,他们要为王洪文而斗争。
1976年10月6日,“四人帮”被抓。虽然中央封锁了消息,但在上海的“四人帮”余党还是从各种迹象中猜测到他们的“四位首长”可能出了事。于是,他们开始策划武装叛乱。
10月8日,“四人帮”在上海的余党召开了策划武装叛乱的会议,决定调动3500名民兵集中,3.1万名民兵待命。此时的陈阿大,跳得最欢,又是跑到民兵指挥部去安排、布置,又是向集中的民兵讲话、搞动员,又是布置突击发枪,又是检查电台安装情况。
10月9日凌晨,应王秀珍之召,陈阿大等人到上海市民兵指挥部第二号指挥点开会。他们认定:中央出了反革命,修正主义上台了,这是右派政变,我们要和他们血战到底。我们上海民兵即使打两三天也好,枪声一响,让全国人民都知道,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陈阿大站起来,握着拳头说:要大干,马上干!陈阿大拿出了他出身船工之家,熟悉水路的本事,提议:在吴淞口沉一艘万吨轮,把航道堵住,让他们的军舰进不来。调几辆大卡车,把钢厂的钢锭拉到机场,甩在跑道上,把机场封住,不让他们的飞机降落在上海机场。
但是,历史潮流不可抗拒。陈阿大紧跟王洪文、张春桥,在“文化大革命”中制造动乱,爬上高位,又在“四人帮”覆灭之际策划搞武装叛乱,最终逃脱不了历史的惩罚。“四人帮”被抓之后,中央稳住了上海,不久又改组了上海市委。陈阿大同“四人帮”在上海的亲信一起,被中央隔离审查,后来又被判处有期徒刑16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草包司令陈阿大
作者丨叶永烈
来源丨党史博览
陈阿大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取名“阿大”。他有一个弟弟,照此“推理”,名唤“陈阿二”。他的伯父叫陈七一,他的父亲叫陈七二。
陈七二原是浙江省绍兴县陶南乡人氏,父亲陈阿澳是当地渔民,陈七二从小在家乡捉鱼。到了十八岁那年,撑船做点小生意。闲时,仍捉鱼摸蟹,增加点收入。二十二岁,陈七二做在绍兴至上海的快班船做船工,来来回回,在水上漂了十年。所以陈阿大在填“家庭出身”时,总是写“贫农,船工”。
三十二岁那年,陈七二一边从绍兴贩运萝卜干到上海卖,一边在上海做临时工。后来,他进入上海中华造船厂做搬运工,做炊事员,做门卫。
1942年5月2日,陈七二的妻子章桂花头胎得子,便以“阿大”命名。阿大的童年,在绍兴乡下外婆家度过。
阿大十岁那年,父亲陈七二已在上海南市聚奎街落脚。于是,阿大便到上海来念小学。
毕竟子女太多,收入微薄,陈七二不堪沉重的家庭负担。业余贩运绍兴萝卜干,赚钱也有限。有一回,他在十八瓷萝卜干(约千把斤)中掺了水,以增加重量,多赚点钱。
不料,被人发现,反而罚了款。
无奈,阿大初中刚上了一年,就不得不辍学。1957年,十五岁的陈阿大到上海南码头做临时工,他是长子,要为家里分忧。
因为陈七二已在上海中华造船厂当搬运工, 1958年,他把两个儿子——陈阿大和陈阿二,都介绍到该厂工作。
陈阿大起初做搬运工,后来做钳工。
叶永烈在陈阿大的人事档案里,见到中华造船厂当年曾为陈阿大兄弟写下这样的鉴定:“兄弟俩于1958年一起入我厂。阿弟不听组织的话,脱离我厂。阿大作风正派,生活朴素,吃穿节约,出身较苦。”
在中华造船厂度过三个春秋之后,1961年8月,十九岁的陈阿大应征入伍。
入伍后的陈阿大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四一四部队教导营当饲养员,后来当炊事员。
一年以后,陈阿大升为上等兵,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六七一○部队当高炮指挥仪测手。
陈阿大在部队里的表现,也还是不错的。1962年8月21日——陈阿大入伍一周年,部队对陈阿大所作的鉴定如下:
“在工作中自干饲养员以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积极想办法完成任务。猪食没有,亲自去找。
“组织纪律性强。一年来从未犯过无组织无纪律现象,‘三八’作风扎实,尊重领导,服从命令听指挥,叫干啥就干啥。”
1965年3月,上等兵陈阿大(退役军衔为下士)复员了,分配到上海良工阀门厂当工人。因为他当过兵,厂里也就让他兼任车间保卫干事,基干民兵排长。
进入良工阀门厂之后,正遇上该厂开展“四清”(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每一个职工,都要填写履历表,亦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职工登记表”。陈阿大进厂才两个多月,便因马虎而写过一次检讨书——他把厂里发的履历表弄丢了。他不得不向该厂“四清”工作队写检讨,这份检讨现仍可从档案内查到。他把检讨书写成了“申请书”。兹照录原文于下,错别字处在括号内注明。虽然丢失表格不过小事一桩,但从这份“申请书”中倒可觑见陈阿大的“风格”:
申 请 书
兹有昨天工作部(应为工作队——引者注)发给我两份历史表格(应为履历表——引者注),在回家(时)掉了。因本人思想麻痹,警惕性不高,对这项工作认认(识)不足,造成了极不好的因(影)响,对组织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通过这次教训使我认认(识)了错误,以后加强思想学习,充分提高警惕。以后最(再)不重犯,请组织和领导上给我严肃处理。
陈阿大
1965.6.29
1966年1月,已经24岁的陈阿大加入共青团。
就陈阿大在“文革”前所走过的人生道路看,还是过得去的。张春桥要把陈阿大树为上海首批发展的新党员的“典型”,其中的原因之一,也是由于王洪文那班“小兄弟”中,大都有各种各样的“辫子”,唯陈阿大算是干净些。
张春桥说陈阿大“出身苦、表现好、当过兵、入过团”,为的是替陈阿大树为“纳新典型”制造舆论。
不过,陈阿大从乡下来沪之后,曾与上海的小流氓鬼混,养成一股流氓习气。进入部队之后,他受到严格的军人纪律的约束。复员以后,他变得大大咧咧、无拘无束,他的上班“六件事”是:下军棋,打乒乓,打羽毛球,踢足球,举杠铃,拉“拉簧”(锻练胸肌的体育运动器械)。
陈阿大是一个富有“喜剧”色彩的人物:
在厂里,他从来不用手推门而入,总是用脚把门踢开;
他很少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要么把脚搁在桌子上,要么反过来,骑在椅子上;
工人们怕与他下棋。如果他拉着你一定要下一盘,你得让着点,输给他。要不,你别想回家——他非要赢不可;
倘若跟他打乒乓,也是一个样。他总要赢了球,才会高高兴兴回家。
“文革”一开始,陈阿大就成了厂里活跃的人物,成了一车间的造反派的头儿。他手下的“造反兵”,最初才几个,后来十几个、几十个,以至发展到一百多个。
阿大扯起“造反”的旗号,用他的“名言”来说,那就是:“胆大好做官”,“这一回,造反有窜头。”
“窜头”,上海的土话,也就是“奔头”。
陈阿大成了上海滩的“老造反”之一。
“工总司”开筹备会时,他就是七个筹委之一。
“安亭事件”中,他和潘国平、戴祖祥一起,跳上了第一趟列车,奔到南京才被截住。
他成了“良工革命造反兵团”的头头。
陈阿大成了王洪文的“亲密战友”。他的“名言”是:
“王洪文跟牢张春桥,我们跟牢王洪文!”
“啥人反对王洪文,我伲就叫伊尝尝味道!”
“文革”是一场闹剧,作为闹剧舞台上的一员“闹将”,陈阿大冲冲杀杀,打打闹闹,觉得“有劲”极了。在上海,哪里有武斗,哪里便有陈阿大。
自从陈阿大成为“工总司”的常委,他对于武斗就更加起劲了。他打一个电话,可以调来几十辆卡车、上千造反队员。他说:
“这比下象棋、下陆军棋有劲多了!”
在砸“联司”的时候,陈阿大又说了一句“名言”:
“把上海钢铁厂火红的钢锭运来,把‘联司’烤成面包干!”
陈阿大依然保持他“喜剧”演员的本色,在那“严肃”的“文化大革命”中,陈阿大常常闹出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话,为此博得了“陈阿憨”的雅号。
良工阀门厂要造个新食堂,设计人员向他汇报说:“新食堂是长方形的。”陈阿大眉头一皱道:“什么长方形?”设计人员连忙打开图纸给他看,不懂“长方形”的他发火了:
“什么图纸,我不懂,你们不要用技术压人!”
在讨论马列著作的会上,心不在焉的陈阿大听见别人在谈列宁的外交政策,他忽地冒出一句:“列宁跟袁世凯也建立外交关系哩!”
有人很客气地向他指出:“‘十月革命’在1917年才发生,袁世凯在1916年已经去世,袁世凯与列宁‘碰勿着’!”
陈阿大当时说不出话来,却记在心里,过了几天,又开学习会了。陈阿大板起面孔,像考官似的问那人:“你说说,马克思哪年生的?哪年死的?恩格斯哪年生的?哪年死的?”那架势,就跟他输了棋非要赢一盘一模一样。
当了“官”之后,种种场合,人们要他作“指示”。他的发言稿,总是要别人代为捉刀。有一回,同济大学召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大会”,要陈阿大讲话。陈阿大拿起发言稿,一句一句吃力地念下去。念着念着,忽然冒出了什么“大干加巧干三十五天”之类与“活学活用”毫不相干的话,令人莫名其妙。
后来,人们才知道,陈阿大有两份发言稿,另一份也是别人起草的,是在厂里讲话用的。这两份发言稿弄混了,有一页厂里讲话用的稿纸不知怎么搞的,混入“活学活用”讲话稿,陈阿大居然照念不误!
陈阿大虽说是“草包”一个,不过,却把权捏在手心,从不放松片刻。
他成了“工总司”的常委之后,良工阀门厂的一举一动,都得向他“汇报”。“厂革会”的名单,要他过目、审定才算数。他说一,别人不能说二。
每逢回厂,轿车一到,便要开“汇报会”。开会时,倘若有人把热水瓶放在桌子上,他准会挥挥手,叫人拿开——他的习惯是谁发言他就盯着谁看,不许热水瓶挡住视线。此后,良工阀门厂里便形成“规矩”,一听说陈阿大回厂,人们赶紧把热水瓶从会议桌上拿开。
当然,还有一个“规矩”:听到他回厂的消息,要马上通知食堂,做一顿好菜好饭。要不,阿大又会发脾气。
陈阿大跟“上体司”的“胡司令”结识之后,意气相投,成了莫逆之交。陈阿大向“胡司令”学习,在良工阀门厂居然搞了个“良体司”。据1977年11月20日上海《文汇报》披露:
这个“良体司”名义上叫“维护社会治安,捉流氓阿飞”,实际上是破坏社会治安,进行流氓阿飞犯罪活动。他们把一些无辜的群众抓进“良体司”,施行惨无人道的摧残与折磨。陈阿大指使一帮人,设立了名目繁多的刑罚,什么“翻跟斗”、“倒着爬”、“吃耳光”、“打大板”、“挨皮鞭”,等等。
他们先叫被打的人在一段十米长的煤渣路上翻跟斗,来回数十次,弄得人精疲力尽,再拖到房间里用木棍打,皮鞭抽,一面打,一面还要被打的人自己计数,数错了要重新打起。
有时还叫被害人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打轻了不行,打得声音不响也不行,一定要打得又红又肿,方才罢休。有时叫受害者相互对打,看谁打得重,好让他们这一伙法西斯棍徒“开心开心”。
更为恶劣的是,他们把马路上的女青年任意拖来,剥去衣服,无耻地加以污辱,残酷毒打。
陈阿大还对持不同意见的同志进行阶级报复。良工阀门厂有个同志,写了一张《谨防毒蛇出洞》的大字报,揭了陈阿大一伙的老底。陈阿大怀恨在心,捏造罪名,把这个同志打成“反革命”,非法抄了他的家,并把他关进“良体司”,用棍棒轮番抽打,把被打者发出的惨叫声,用录音机录下来,放给受害者的家属听,逼迫家属要受害者承认他们所捏造的“罪名”。周围居民听到这种声音,都愤慨地说:这是良工阀门厂的“白公馆”“渣滓洞”……
在上海滩,陈阿大是数得着的“武斗英雄”、“造反大将”:“安亭事件”有他,“《解放日报》事件”有他,主张把1967年1月6日“彻底打倒上海市委”大会从文化广场改到人民广场的是他,这年7月31日在泰安路抓“支联站”头头有他,8月4日砸“联司”时从中华造船厂调三艘登陆艇、巡逻艇封锁黄浦江、切断“联司”水上退路的是他,这年10月调动大批人马集中西郊、图谋围攻上海青浦县反对派的也是他……
张春桥说:“入党做官的责任,已经历史地落到了造反派头上。”在张春桥准备树立陈阿大为“纳新典型”时,陈阿大当然明白张春桥所说的“入党做官”的道理。
不过,令人纳闷的是,尽管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光临”良工阀门厂开“整党建党座谈会”,尽管“市革会调查组”进驻良工阀门厂,万事俱备,东风也已吹起,可是却不见陈阿大递交入党申请书。
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首先要写申请书。陈阿大不主动写申请书,“调查组”再“积极”也无济于事。
陈阿大为什么迟迟不写入党申请书呢?
原来,这位“陈阿憨”不知道入党要写申请书!
“调查组”自然不便直接对陈阿大进行“启发”,他们连忙向“市革会”汇报。
于是,“市革会”一位“常委”出面,找陈阿大“聊聊”,给他指点迷津。
陈阿大恍然大悟,连忙在1968年10月10日写了入党申请报告。
“调查组”收到陈阿大的报告,如获至宝,以异乎寻常的“加速度”办理。
才九天——1968年10月19日,良工阀门厂的中共核心小组在精工车间召开中共党支部大会,讨论陈阿大入党。
非同小可,“市革会”的常委王秀珍、黄涛亲自出席这么个小小的支部会议。
讨论陈阿大的党支部会议,一时成了为陈阿大评功摆好的会议。
党支部宣读关于陈阿大的调查资料,称赞陈阿大“进厂后一贯突出政治,与阶级敌人进行斗争”,“担任工总司常委、市革会工交组负责人后,坚持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坚持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勇于承担最困难最艰险的任务”,“保持工人阶级本色”……如此这般,归根结底,是因为陈阿大“学习毛泽东思想好”。
王秀珍与陈阿大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又把陈阿大着着实实地称赞了一番:
“阿大路线斗争觉悟高”,“阿大勇挑革命重担”,“阿大立场坚定,态度鲜明”,“阿大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
最令人作呕的是那个黄涛。此人是马天水式的“老干部”,获得“解放”后,成为“市革会”工交组的第一把手(陈阿大为第二把手)。此刻,他扳着手指头,一口气说了陈阿大的“十个好”!诸如“有水平”、“觉悟高”、“是老干部的学习榜样”等等。
陈阿大的入党介绍人程箴坤、蒋阿青也发了言。
就这样,陈阿大被“突击入党”!
张春桥的笔,在上海九大代表名单上,写了“陈阿大”三个字。
王洪文手下,有五员大将,人称“五虎将”。陈阿大是其中一员“虎将”。另四员乃黄金海、戴立清、叶昌明、马振龙。在陈阿大入党之后,那四员“虎将”也变成了“布尔什维克”。将”也变成了“布尔什维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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