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9月15日,辽宁省沈阳市东郊新街五号,是一座普通的民宅,门楼下的黑漆木门,不管白天黑夜,总是严严实实地关闭着。院内拴着一条凶恶的大黑狗。此院虽不像豪门府第那样森严可怖,可也让人望而生畏。因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陈设简陋的屋里,一具血淋淋的男尸,侧躺在地上,前额青紫,刺入腹内的短刀,只露出刀把儿。地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凶手叫李忠,作案后嘱咐妻子“抚养好孩子”,便去投案自首了。李妻柳红稍后也到了公安局。平时喜欢打扮的柳红,此刻披肩发蓬乱,像个刘海仙。刚走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嚎啕大哭。她和预审人员表示了万分地忏悔。她说:“我男人被逼无奈,都是我的罪过,重重地判我罪吧!”

而李忠的口供材料是:

柳红和我结婚之前,就和袁大林(死者)通奸。婚后,我发现袁、柳旧情未断,便对柳红施加打骂,柳红对我的态度很恶劣,夫妻感情日渐破裂。两个多月以前,在一次打架后,她扔下孩子走了七天。到她单位询问,和她一起工作的小王,说她请了一星期假,到哈尔滨她姑妈家去了。她回来后,表示悔改,对我的态度也转变了。我也想,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她果然能回心转意,我也就算了。



一天晚上,她十分委屈地对我说“我得脱不了袁大林死皮赖脸的纠缠,告状又怕袁行凶”,她又告诉我“你更要多加小心,袁大林身上经常带着匕首……”她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后来又呜呜咽咽地说:“我……我想一死算了,我……我舍不得孩子……”

听她说到这里,我气得咬牙切齿。心想,你袁大林依财仗势,要来杀夫夺妻,还不如我先下手。于是我趁夜班在家堵他。昨晚十二点半,见袁进入我家,我便随后追进屋,袁一转身,我就照头部一锤子,将袁击昏,又照腹部将短刀刺进……

勘察现场,发现尸身腰间别匕首一把。

做女人真不容易,女性要比男性多拍风险,人们同情、怜悯被摧残的女性,尊敬圣洁的母亲。社会应该很好地保护她们。然而,又有多少所谓强者的男性葬送在荡妇之手呢?柳红,就是一个罪不容赦的轻薄女!

柳红十七岁时,出挑得越发窈窕了。她认为,凭自己的花容月貌,会给她带来幸福。女人吗,只要有个好看的脸蛋儿,加上苗条的身段,逢场作婀娜之姿,见人摆妩媚之态有谁个不爱?

柳红念了两个初中三年级,终算把毕业证混到手了。待业二年,被分配到街道办的租书亭管租书。工作倒也清闲,只是钱挣得太少,每月二十几元。柳红想,就是一年不花钱也挣不来一身阔气的打扮,更不用说享乐了。于是,她想到了男人。她是热爱男人的;她更想到有钱的男人。她更热爱金钱。凭她的几分姿色作”本”,不久,她便和钱有势的有妇之夫袁大林勾搭成奸了。如果说,袁大林只有半个心儿,那么他用在搞女人上的心眼是零点五,袁大林带柳红外出私度蜜月,挥霍无度,真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柳红感到获得了“幸福”。

常言道,露水夫妻不能长久,柳红不能嫁给柳大林,她总该有个归宿。在父母亲戚的劝导、压力下,她必须赶紧嫁人。

世上不乏老实人,凭她诱人的容貌和机灵的心眼,征服、欺骗了憨厚的李忠。

她和李忠结婚了。



然而,袁大林并没有退出情场。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风度翩翩的购销股长,把一瓶起开的冰蜜饯放到柳红跟前儿,笑容可掬地说:“红妹,尝尝冰都的冷钱,消消暑气。”

“谢谢。”柳红媚笑着说。

她欣慰自己青春未逝,对男性还富有强烈的魅力。夜已深,北国的暑气已经渐退,小屋的空气清新、凉爽。灯熄了……

良宵苦短,不觉,蜜月已度过一个星期。花天酒地的靡乱生活,使她欢快,东方巴黎的繁华喧嚣,让她陶醉;购销股长的堂堂仪表和善于词令的谈吐,更叫她神魂颠倒。她对自己的失身早嫁有些追悔莫及,但又一转念,不是如此周折,也难得如此巧遇。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她想着昨晚和股长的海誓山盟,心里掠过一丝阴影:赌气的丈夫;庸俗愚蠢的袁大林;刚满三个月的孩子——虽然她对股长都已直言宣告,但心里还是十分忐忑。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大旋涡里转。

她的思绪回到了七天前离家的时刻:

开往哈尔滨的快车车厢里,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一、二岁,白净面皮,细高个儿,举止潇洒;女的二十多岁,容貌美丽,形态轻浮。他们间或观赏一下北国盛夏的沿途风光,间或相互眉来眼去,进而搭讪攀谈起来。夜幕降临,昏喑的车灯、有节奏的车轮声催人欲睡,而这对多情男女,开始隅隅私谈了。他们的谈话,随着车轮的辗转在进展……

当车厢里的扩音器播出“前方到站是哈尔滨车站”时,他们肩并肩地走进了这座北方的名城……她俩便是租书亭的柳红和购销股长尹青。



一个星期过去了,柳红应该返回了。她想念孩子,但又实不愿回那个“家”。她的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被推门而入的尹股长打断了。

“红妹,你明天如期返回吧。”

“我不愿意回去。”

“不行,你不能任性,要达到我们永远在一起的目的,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必须深谋远虑,不能光顾眼前贪欢。”

他对她做了精心地部署并制定了以后的联络办法。他又效她一句成语——“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要学《三国演义》里的王司徒导演一出“连环计”。

机灵的柳红顿时悟出了神机。正是:“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要扮演貂婵了。

柳红回到家里,按照“尹导演”的布置,开始做戏了。

“我到姑妈家哭了几天,姑妈劝我说,改了就好,谁没个错儿。但她哪里知道,你不原谅我,那个魔鬼不浇我,我没有路可走了。”她说着就呜咽起来。这是她到家以后,看李忠没有和她赌气,道出了早就想好的“台词”。

李忠没有回音。

柳红十分殷勤,每天下班就忙家务。给李忠洗衣服。饮食调理得也周到。憨厚的李忠,看到妻子回心转意,心里倒也舒展,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一个多月过去了,夫妻间的裂痕似乎渐渐缩小,小家庭也有了活气。他们相互有谅解和怜悯之情了。

一天晚上,柳红边给孩子喂奶,边满面泪痕地说出了那些话——“袁大林如何纠缠……怕袁行凶……常带匕手……一死算了……”

当她看到李忠喘着粗气,两眼发直,最后射出凶光时,她的心花怒放了。

傍晚,快下班了。柳红正在整理顾客送回的书籍。突然,向书亭走来一位细高个儿的中年男子。他是尹青。柳红先是一惊,心跳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平静。她把一张纸条迅速地夹在一本书里,她瞥了一眼书的封面一一《血染的爱》。尹青走近,浏览书亭里的书。柳红拿出那本《血染的爱》,向对方推荐:“这是新进的名著,就剩这一本了,您看好吗?”

“好,我就租这本了。”随着活声,尹青交了押金,把书装在提包里,匆匆地走了。



在旅店的单人房间里,尹青翻看着《血染的爱》。他是爱看小说的,但此刻他看不进去,他感到这个书名有些刺眼,尤其是那个鲜红的“血”字,当看到书中夹着的纸条上写着“按你的部署进行,一切顺利,时机成熟”时,他抽出了一支烟,擦燃火柴,点着了纸条和香烟,悠然地吸了几口,然后,在新的纸条上写下了八个字:引鹬入室,令蚌与争。

他把纸条夹进了书页。

柳红回到家中,和往常一样,是一副哀怨之态,似乎总有一种难言的苦衷。实际她已进入角色,她在努力塑造“悔恨失足,欲改不能”人物的形象,以追求“戏剧”效果。

而李忠却有些反常,吃完晚饭蒙头便睡。

第二天,柳红刚上班,尹青便来还书,小王去接尹青的书,可尹青却没有给她。柳红接过书,收六分钱租金,退还了押金。在收付钱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放下尹青刚还回的书。然后和小王说:“这本书我拿回去看看。”就把书塞进了手提包。

在尹青还书的几天之后,柳红家的一起“情杀案”发生了。

此刻,足智多谋的尹股长,并没有离开本市,偶然的成功,像一针兴奋剂,注入他的血管,令他无法平静。他必须洞察消息,安排好一步的行动。当然,下一步也很难办,比如,自己的妻子能乖乖地离婚吗?孩子怎么解决……他搞了十几年的购销工作,购进、销出是他的业务本行,但像现在这样辣手的“购销业务”,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鲜红的“血”字。他觉得自己是在滑梯上滑动,底下就是深洲。然而,却收不住脚。



刑侦处的小会议室里,案情分析会正在紧张进行。身材魁梧的刘科长,汇报现场分析,他二目炯炯有神,侃侃而谈。他说:“置地上有钳工手锤一把,锤把儿上的指纹清晰,是李忠的,而手忠刺入袁大样题部的刀把儿上,指纹却模糊破碎,像波带薄膜手套的手又工新据过,别在袁大林腰间那把匕首的把儿上,查无指纹,说明也是带着薄膜手套别上的。可以肯定,死者和凶手都没有戴手套,而屋地上只有李、袁、柳三个人脚印。那么,这只戴手套的手只能是柳红的,根据足迹的位置、重心所反映出的动作分析,好像柳红戴着手套握了刺进袁大林腹部的刀把儿(可以假定是往深补刺),而后又把匕首别在袁的腰间。”

“对。”李处长让播放一段柳红的供词:“我和袁大林通奸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与李忠结婚后,袁大林继续和我纠缠,腰间经常别着匕首。后来我怕他杀害李忠,就告诉了李忠,是让他加小心,谁想他竟……呜……呜。”

录音机关闭了,室内回荡着柳红悲戚的呜咽声。接着,又播放了一段李忠的供词:“在一次打架后,她赌气走了,去了哈尔滨她的姑妈家。她姑妈对她进行了劝导,回来后她回心转意,对我比以前好得多,但她无法甩开袁大林,因为这事,她总想寻死,后来她又告诉我‘袁大林总带着匕首’,让我多加小心……”

录音机关掉了,李处长继续发言说:“以上两段口供,很相符。但可以想象,袁带着凶器行奸,柳为什么不和李定计报案呢?另外,柳红的转变,我认为是反常的心理状态,很靠不住,单凭她姑妈的几句劝说,就能悔过自新?这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说到这里,他陷入沉思,他用脚掌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眯起了眼睛。倏地,他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哈尔滨。”



不久后,刘科长夹着一叠卷宗,阔步走进了处长室。他放下卷宗,对李处长说:“柳红的姑妈说,柳红根本就没有到她家去。看来所谓的‘姑妈劝导’这个靠不住的‘悔改’因素也不存在了。那么,她突变的外因究竟是什么呢?总不该是那七天的时间吧?‘假作真时真亦假’,看来柳红和李忠说的都是假话,而李忠却信认为真,他中了圈套。柳红掌握袁、李性格,利用三角关系让他们倾扎这一手,她是会玩的,但这样精细、老练的做法,她这个二十几岁的轻浮女人是办不到的。所以我认为,她的背后很可能有个教唆者在操纵、部署。”

“这个可能会有的教唆者,会不会是她走出这七天的新遇一一第二个袁大林?”李处长的话音刚落,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拘留所打来的,说租书亭的小王来向柳红要书卡抽屉的钥匙。

李处长告诉对方:把她领到我这儿来,我给她要。

一会儿,小王进来了。李处长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下。小王进来就有些拘束,又见首长倒水让坐,更不好意思,但当她察觉到处长找她是有要事,态变立刻严肃起来了。

“小王,你和柳红一块儿工作?”

“是,东郊新街租书亭。”

“她的工作怎么样?”

“以前不好,打她姑妈家回来这一个多月却大有转变。”

“转变的具体表现呢。”

“比如对顾客热情,一天工不耽误,班上坚守岗位,一会儿也不离开。”

“嗯。”李处长又启发着小王的思路:“小王,有一个情况需要你帮我们动动脑筋,你仔细想想,柳红从哈尔滨回来,找她或租书的人中,你是否发现你认为蹊跷的人?”

“好像……有。柳红从来不看书,可那天有个人来还书,她赶忙接过书放到手提包里,和我说拿回去看。我心想,怎么看起书来了?我又回想,那个人还书时,我去接他偏不交给我,柳红接过书,收租金付押金时,他们好像互看了一下,那眼光不大一般。”

“怎么个不大一般?”

“就是说像……有情吧。”

“那个人的大概样子你能记得一点吗?”

“好像是细高个儿,人很白。”

“后来那个人又来过书亭没有?”

“又来过两次。”

“如果他再来书亭,你能否认出他?”

“差不多。能。”

“你很精细,倒是个有心计的姑娘。”处长满意地夸奖了小王。

他又和小王谈了很多话,小王向处长表示:“我是共青团员,不能辜负党对我的信任与委托,请处长放心吧。”

小三拿了书卡抽屉的钥匙,回书亭了。



柳红通过教育,痛心疾首,热泪纵横。表示今后彻底改悔。

“你出去后要安心工作,生活上有什么具体困难和政府提。”李处长不动声色地说。

“我感谢政府的宽大,我要克服一切困难安心工作,在社会上重做新人。”

“你可以走了。”

柳红如鸟出樊笼,欢腾雀跃了。

柳红被放回来的第二天就上班了。又过了几天,尹青果然出现在租书亭。他又来向柳红“租书还书”,他们又“安全地”取得了联系。没有人去惊动他们。但尹青绝不会想到,他两次出现在书亭,会给刑侦处留下了宝贵的纪念品,一张清晰的正身照片。

光阴冉冉,夏去秋来。终于,柳红又出走了。可是这次的出走,她无法摆脱潜伏在群众的汪洋大海中的“陪客”。柳红出了哈尔滨车站,尹青来接她,二人声色不露,像一对儿夫妻。吃完了便饭,冰都已是灯火辉煌,他们又到老地方欢聚了。

“红妹,你终于来了,真是寤寐思念呀!但考虑你不便过早摆脱樊笼,有什么办法呢?”尹青真是款洽斯文,善于词令。

“可是,他的案子还没有了结。”

“先不谈这个。红妹,你受惊了,你受苦了,住两天,带回些钱去,补补身子。”

“我们玩几天,我想到姑妈家看看。”

“不要去了,要争取时间回去。回去更要耐心地等待,诸事必须谨慎,一句话不能多说,安心工作。红妹,你前面的路需要艰苦跋涉。但只是一段。”

“我知道。”

时候已是秋天,三个月前的初欢,犹如春梦再现。而这三个月是何等的难熬?虽交谈而不能言欢,既相见而不能共寝,今宵今夜,又该是何等的如胶似漆。尹青吸着烟,喝着茶,贪婪地看着柳红的粉脸儿。

夜深了,北国的仲秋吐着寒气,柳红铺好了双人床上的被褥,尹青掐灭了烟蒂……

突然,装有自动暗锁的门被开了,两名全副武装的侦查员走进来……



狡辩抵赖已全然无效,柳红的手提包在列车上已被装有微型录音机的同样手提包所调换。他们刚才的谈话,随时可以再播放给他们自己听。

两个月后,尹青、柳红这对男女受到了法律的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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