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sabelSandoval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Film Comment

(2021年10月12日)

朱利亚·迪库诺是戛纳电影节历史上第一位单独获得金棕榈奖的女性导演,其获奖之作《钛》在令人畏惧的身体恐怖片的外表之下,却意外地潜藏着令人感动、柔情的故事,为银幕带来了一抹亮色。


朱利亚·迪库诺

影片的主角亚历克西娅(由阿加莎·罗塞勒饰演,她有点像巴斯特·基顿)是一个对汽车有着性欲,怀孕的女孩,她的行为暴戾、违反道德,在用头上的簪子杀死了一个追求她的男人之后,她开始了逃亡。


亚历克西娅伪装成了失踪多年的男孩阿德里安,开始重塑自己的身体和身份。

影片的后半部分追溯了亚历克西娅的这种转变,这种转变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奇异感和令人不安的美丽,亚历克西娅和阿德里安的父亲文森特变得越来越亲密,文森特是一名消防队长,扮演该角的演员文森特·林登贡献了今年银幕上最感人的一段表演。


总而言之,《钛》的故事大胆而敏感,它有关创伤,家庭以及扭曲的爱。在纽约影展上映后,《钛》于10月1日在美国上映。

《自由的语言》的导演伊莎贝尔·桑多瓦代表《电影评论》杂志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采访了朱利亚·迪库诺,采访中谈到了影片中对身体、欲望、共情、喜剧等话题的呈现。

问:关于身体,最让你着迷的一点是什么?在它对你的吸引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或记忆?

朱利亚·迪库诺:我父母都是医生。在我小时候,一到晚上,他们会谈论他们的工作和他们的病人。我从小听着这些长大,家里很多和医学相关的书和杂志。医学在我的生活中无处不在。我发现,那些父母都是医生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在童年就对死亡有了感知。


对我来说,这样的经历让让我更多地从人性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做事。我的父母都是具有同情心的人,他们总是告诉我「每个病人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身体也都不一样。」

我相信,在死亡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但与此同时,我们对自己的身体都有各自独特的体验。

问:我整理了一份最具感觉和视觉冲击力的电影片单,其中当然也包括《生吃》和《钛》,这两部电影的主角都震栗着观众。你能再和我分享一下欲望在你的作品中扮演的角色吗?特别是欲望与凝视之间的关系?你提到在《钛》中,你试图颠覆通常主导我们看待女性身体的男性凝视。

朱利亚·迪库诺:是的,你说的没错。对我来说,凝视有着社会建构的内涵,特别是当你谈论男性凝视时,但女性的凝视也是如此。这种凝视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偏见的,是由社会建构的。而欲望则是逃避凝视的方式。对我来说,欲望意味着自由。


我在《生吃》和《钛》中都在极力追求着这种自由。至于说到《钛》中的亚历克西娅,她的种种行为和死亡冲动有很大的关系。这和我在《生吃》中塑造贾斯汀的方式正好相反。

贾斯汀接受情感的方式是双向的。她有一个与她分享无条件的爱和欲望,超越任何性别或任何形式的性行为的人,因为她们需要彼此。这种因为相互需要而产生的爱是发生性关系的基础,对我来说也是非常积极的一点。

最后,贾斯汀没有咬死阿德里安,而是咬了自己。不知怎么的,阿德里安也没有被这吓到。


《生吃》

而《钛》的主角亚历克西娅接受情感的方式则是单向的。尽管她与她的车有一种特殊的联结,但它只不过是一辆车罢了。

对她来说,这仍然是一种远离自己人性的方式。然而,在她决定成为阿德里安之后,她开始对文森特产生渴望,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开始感受到人类的存在。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自由。


这种自由在消防队员伴随着「未来群岛」(Future Islands)乐队的歌曲《Lighthouse》起舞的场景中达到了极致。对我来说,这一幕既充满了欲望,又带有优雅感。跳起舞的亚历克西娅真的美极了,优雅极了。她开始感觉到某种超越她的情感,那就是她对文森特的渴望。


问:你曾说,噩梦给你带来过很多灵感。我很好奇,你有没有什么不敢写出来的故事,或者还没有准备好的故事?

朱利亚·迪库诺:我不敢讲的故事?(笑)也许有这样的故事,也许它们已经出现在我之前的电影中,也许我之后会拍一部关于它的电影。

问:亚历克西娅、贾斯汀、阿德里安,这些角色的名字不仅出现在了《生吃》中,还出现在了《钛》中。名字上的重复是有意为之吗?

朱利亚·迪库诺:是的,这些角色是一切的基础。我从《少女初长成》开始构建贾斯汀这个角色。加朗斯·马里利埃扮演了这个角色(她在电影《钛》中扮演的角色也叫贾斯汀),她是我亲密的伙伴,也是我崇拜的的缪斯女神。

实际上,《钛》中贾斯汀的名字最初来源于萨德侯爵的小说《贾斯汀或美德的不幸》。它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孩以非常扭曲的方式了解自己欲望的故事。对我来说,这本小说的讽刺之处十分滑稽,在今天仍然十分超前、先锋。


至于说到亚历克西娅(Alexia),老实说,我只是在找一个带字母「X」的名字。我需要一个「X」来象征很多东西,它给人一种亵渎的意味,同时又有现代的感觉。

我想通过这个名字来展现她不断堕落、颓废的过程。而且随着电影的发展,亚历克西娅实际上是在走下坡路。这就是我想通过「X」来表达的心思。


问:那么阿德里安(Adrien)呢?在《生吃》和《钛》中,这都是一个被忽视的角色。《钛》中的亚历克西娅正是把自己伪装成了失踪的阿德里安。

朱利亚·迪库诺:阿德里安就像一个被遗忘的英雄,一个幕后英雄。在《生吃》中,他是电影中的一束温暖的光。他是个坚强有力的人:诚实、直率、有爱心。这是一个我在写作时很享受创作的角色。而《钛》中从未出场的阿德里安则像是对《生吃》中阿德里安一种忧郁的致意。


《钛》中阿德里安是一个失踪多年,也许已经死去的人,但他又在文森特和亚历克西娅的关系中获得了重生。我喜欢让《生吃》中的阿德里安在《钛》中获得新生这个主意。就像你提到的,我的角色都有相同的名字,因为我认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的变体。

问:你最认同哪一个角色?

朱利亚·迪库诺:我想那应该是我的短片《少女初长成》中的贾斯汀。另外,《生吃》中的阿德里安有很多我身上的影子。至于说其他角色......我觉得他们也都代表着部分的我,因为他们让我发笑。《少女初长成》是一部青少年喜剧,阿德里安在《生吃》中贡献了很多很棒的笑点。他风趣开朗,我能和那些能让我开怀大笑的人产生共鸣。这就是我的幽默感!


《少女初长成》

问:说到幽默感,《钛》中的滑稽片段明显要比《生吃》中的多。我好奇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电影中的喜剧元素的,特别是当你把暴力、血腥和喜剧元素一起呈现的时候。

朱利亚·迪库诺:我在《钛》中集合了身体恐怖片、喜剧片、惊悚片和剧情片多种元素。我擅长这些领域,并且发现把它们放在一起很融洽。

当故事过于沉重、黑暗时,幽默有助于发泄和缓解:大笑有助于从好的角度看待事情,而且非常健康的。这就是我看待幽默的方式:让紧张的事情稍作喘息。


这也是让角色和观众之间产生共鸣的好方法。这一点对亚历克西娅来说尤其重要,她在电影开始时是一个不可能让观众共情的角色,因为她没有流露任何情感。

那场房子里的杀戮戏显然是一个喜剧场景,在这个暗黑的场景之后,我们知道了她发狂的原因。她的身体不断在告诉她「你怀孕了」,而她无法控制这件事的事实让她偏离了正常行事准则。她的身体构造已经改变,她再也受不了了。正是因为这一点,亚历克西娅在电影中第一次展现了作为人的一面。


你可以同情她的想法,但她怀孕、疲倦的身体,让她无力去杀死所有人,因为这所房子里有太多人了。我想说的是,在这个场景中,你可以看到身体的喜剧感是如何影响到她的想法的。

问:最近有哪些事情对你产生了启示或者灵感吗?有没有去看一些新片?

朱利亚·迪库诺:当我拍电影的时候,我不看电影。因为我不想偏离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我本可以说的话以及希望做到的事被扰乱。但我最近恶补了一些之前错过的电影。

我看了托马斯·温特伯格的《酒精计划》,我总是期待着他的新作。温特伯格擅长描绘恋爱关系中的灰色地带,这也是我想要做的。他会设法让观众超越他们在电影开始时对一个角色的先入为主的想法。


《酒精计划》

对我来说,作为一名导演,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在观众不知道如何准确定位这个角色的情况下,让他们和这个角色保持情感上的联结。我认为他真的很勇敢,也很聪明。

我并没有对《酒精计划》感到失望,因为最后一幕的舞蹈,让我泪流满面。它是如此优雅和美丽,麦斯·米克尔森在这部电影中之所以如此出色,是因为他以前是一名舞蹈家。我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

问:让·谷克多曾说:「电影导演一遍又一遍地拍着同样的电影,这是因为我们在不断地表达自己对艺术的痴迷。」你认为你在工作中不断想到的一个想法或形象是什么,你会在每次的新作中以不同的方式重新诠释它吗?

朱利亚·迪库诺:不管怎样,对我来说我在不断「褪去自己的表皮」。我相信只有多经历几次褪去自己的表皮,你才能抵达自己。我有一种非常存在主义的生活方式。我觉得生活就是蜕皮,可能一次创伤,或者其他的事情会让我试图不断接近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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