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达新义州站,请准备好护照接受检查。"

随着广播里略带电流声的中文播报,我攥紧手里的相机缩回座位。窗外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铁轨上,站台上戴着红袖章的检查人员已经列队等候。这趟从丹东出发的绿皮列车即将开启它最特殊的旅程——跨越鸭绿江,驶向那个始终笼罩在神秘面纱中的国度。


新义州的两个半小时行李检查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严谨。当我的行李箱第三次被翻开时,连藏在夹层里的薄荷糖都被挑出来端详许久。直到正午时分,列车终于发出悠长的汽笛声,载着满车游客和零星朝鲜人缓缓启程。

卧铺车厢里飘着淡淡的茉莉香,我正对着铺位的朝鲜姑娘让我想起《卖花姑娘》里的经典形象。她们穿着剪裁考究的米色风衣,漆皮高跟鞋在阳光下泛着光,手里推着的银色行李箱上还贴着某欧洲奢侈品牌的防尘贴。当列车驶过金黄的稻田,几个光脚追逐列车的农村孩子与她们精致的侧影在车窗上重叠,仿佛两个平行世界在此刻交汇。


平壤初印象
经过五个半小时的颠簸,平壤站台扑面而来的场景让人恍如置身八十年代电影。接站人群中最显眼的要数那群"银色行李箱"姑娘的亲友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捧着鲜花,穿传统长裙的妇女们相互行着碰肩礼。而我们这些外国游客,则被两位穿着淡粉色套装的导游引向大巴车。

"我叫李英姬,刚从金日成综合大学中文系毕业。"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导游笑着递来湿巾,她胸前的金日成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另一位举着摄像机的大叔始终与我们保持三米距离,后来才知道这是要制作成纪念光盘的"官方影像",售价228元的光盘在最后一天果然成了最抢手的"土特产"。


羊角岛酒店的日与夜
矗立在大同江心的羊角岛酒店像座巨型混凝土雕塑。推开3208的房门,九十年代风格的暗红色地毯裹着若有若无的霉味,但床头柜上"中国制造"的一次性牙刷却让我心头一暖。晚餐时八人圆桌摆满了铜碗铜碟,泡菜特有的辛辣混着糖醋肉的香气在餐厅弥漫。同桌的德国背包客数着桌上的七荤三素直咂舌,我却注意到窗外街角推着自行车卖烤玉米的小贩,他裹着褪色的劳动服,和酒店大堂里穿丝绒旗袍的服务员形成奇妙对照。


接下来四天的行程像是精心编排的舞台剧。在万寿台献花时,总能遇见穿校服系红领巾的学生队伍;参观学校时,孩子们表演的《阿里郎》整齐得像是复制粘贴;地铁站台的水晶吊灯映着马赛克壁画,深达百米的地下却感受不到丝毫手机信号。

最让我震撼的不是这些"规定动作",而是某个黄昏的偶遇。当旅游车因临时交通管制停在居民区附近时,我看见巷口杂货铺前的主妇们正用木杆秤称着散装酱油,她们腰间系着的碎花围裙和头顶晾晒的彩色被单,在夕阳下织成最生动的市井画卷。直到导游轻咳着拉上车窗帘,这幅画面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临别前夜,我在酒店旋转餐厅遇到那群"银色行李箱"姑娘。她们端着高脚杯站在落地窗前,流利的英语交谈中偶尔夹杂着法语词汇。这时楼下的江边步道正走过一队下班的纺织女工,深蓝色工装裤的口袋里露出半截铝制饭盒。两种人生轨迹在大同江的夜色里短暂交错,又随着游船汽笛各自飘散。

回国后翻看那些被允许公开的照片,忽然发现镜头里完美得近乎失真的街景,始终不及记忆里那些偶然窥见的褶皱真实。或许这就是朝鲜最迷人的悖论——当你以为看清了它的全貌,总会在某个转角遇见意想不到的阴影与光亮。


那盒228元的光盘至今放在书柜最深处,画质模糊的影像里,我们每个人都在镜头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倒是手机相册里偷拍的几张"废片",定格了地铁口老奶奶篮子里水灵灵的苹果,还有农村土路上自行车驮着的、高过头顶的稻草垛。这些未被审查的瞬间,成了我对朝鲜最珍贵的记忆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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