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他是百年以来最能代表时代精神的诗人之一,在21世纪的今天重读艾青,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历史的余温,更是穿透时空的精神共振。

3月27日,是著名诗人艾青115周年诞辰纪念日。坐落在新疆石河子市的艾青诗歌馆,迎接着各地赶来的诗词爱好者,向他们静静“讲述”着艾青的故事和诗歌。一位享誉时代的大诗人,为何会与新疆这座小城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妨重读他的诗,重温时代的回响,答案或许就在诗歌中“飘扬”——从他的启示和歌咏中,人们依然能感受到他在裂缝中寻找光明的热忱与恳切。

艾青曾说:“个人的痛苦与欢乐,必须融合在时代的痛苦与欢乐里。”这位在战火与黎明交织的年代里歌唱的诗人,用诗行丈量着中国大地的苦难与希望,用意象构筑起一个民族的精神图谱。他是百年以来最能代表时代精神的诗人之一,在21世纪的今天重读艾青,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历史的余温,更是穿透时空的精神共振。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海澄,浙江金华人。中国现代诗代表诗人。代表作《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这土地》《给太阳》《光的赞歌》等作品被译成30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获法国文化艺术最高勋章、葡萄牙自由勋章等国际文学奖。(艾青诗歌馆 供图)

“地主的儿子”

许多人接触艾青是从中学阶段学习《大堰河——我的保姆》开始的,这首诗蕴含着艾青身世的秘密。

“我是地主的儿子,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大堰河的儿子”,这是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里的一句诗。1910年3月27日,艾青出生在浙江省金华市傅村镇畈田蒋村的一个地主家庭。他刚出生没多久,因算卦者预言他是“克父母”的孩子,备受冷落,父母将他送到了邻村一户贫苦农妇家寄养,一住就是5年。这名农妇就是艾青诗中提到的大堰河。

大堰河家的生活是拮据的,可大堰河却竭尽所能地给了艾青足够的爱。在这里,艾青看到了底层老百姓的善良和艰难,这种对劳动人民油然而生的同情和关怀后来成为他诗歌创作的基调。

5岁后,艾青被父母接回了家,“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纽扣”(《大堰河——我的保姆》)。从诗中描述可知艾青回到家后的生活是富足的,从他的另一首写于1941年延安时期的《我的父亲》能了解得更为清楚:“镇上有曾祖父遗下的店铺”“村上又有几百亩田,几十个佃户围绕在他的身边,家里每年有四个雇农”。

然而艾青与父母的关系并不算亲密融洽,这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艾青的父亲是一个半新半旧的知识分子,他一方面迷信艾青是一个“克父母”的孩子,所以从小让他叫自己和妻子叔叔婶婶;另一方面他又接受过现代教育,在社会思想方面比较开明、进步,在子女的教育上非常严厉。

家里得不到爱,艾青便尤其想念贫穷却疼爱他的大堰河,以及在大堰河家的生活。他在诗中视自己为“父母家里的新客”,对自己的乳母大堰河却报以拳拳的眷恋和愧疚,艾青曾说:“只有在大堰河家里,我才感到温暖,得到宠爱。”


坐落在新疆石河子市的艾青诗歌馆。(吴双江 /摄)

在裂缝中寻找光明

艾青生活成长的年代,满目疮痍,破败不堪,混乱的时局推着他走上了革命诗人的道路。艾青曾自述:“我的作品证明了我的人生,我的经历很清楚:日本打进中国,我在巴黎待不住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回国了,参加了左翼美联。因为进步,反蒋,被捕入狱,一蹲就是几年。”

事实上,在写诗之前,艾青是学画的。1928年,对绘画兴趣浓厚的艾青,考入国立艺术院(中国美术学院的原初机构)绘画系,从金华来到杭州西湖畔学习。

1929年春,在国画大师林风眠的鼓励下,艾青前往巴黎学习绘画。对此,他的父亲并不赞同支持,挨不过艾青众多师长、亲友的说情,最终“取出了一千元鹰洋/两手抖索,脸色阴沉”(《我的父亲》)资助艾青留学。

艾青在巴黎的生活是穷困的,他半工半读,大部分时间在一个中国漆的作坊里给纸烟盒、打火机的外壳做加工工作;同时他的生活也是充实的,“我爱上‘后期印象派’莫内、马内、雷诺尔、德加、莫第格里阿尼、丢飞、毕加索、尤脱里俄等等。强烈排斥‘学院派’的思想和反封建、反保守的意识结合起来了”。在巴黎,艾青不仅获得了作画的灵感,也接受了革命的火种。其间,他读了不少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十月革命小说诗歌、欧洲象征主义流派诗歌,开始对诗产生了兴趣。

艾青曾经说过,他到了巴黎,才理解了林风眠为何鼓励他“去国外吧”。当时,要想开阔视野、提高思想境界,得迈出国门看一看。

然而混乱的时局容不得他在国外多看一看,当日本轰炸上海的新闻传来时,他在巴黎再也待不住了。1932年艾青从巴黎回到上海,加入了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不久就因为革命思想被捕入狱。

在黑暗的牢笼里,艾青掀开了他诗歌创作高峰期的扉页。他曾提到使他从绘画转向诗的“关键是监狱生活,我借诗思考,回忆,控诉,抗议”。从此,中国少了一位画家,却收获了一位革命诗人。

1932年7月至1935年10月间,艾青在监狱中创作了数十首诗作。《大堰河——我的保姆》《芦笛》《聆听》《透明的夜》……以及长诗《九百个》,断断续续通过探监的亲朋好友带到狱外发表。这些作品如同从裂缝中投来的光明,在昏暗的历史天空中发出熠熠光芒。艾青这一时期的作品泥土气息浓郁,诗风沉雄,情调忧郁而感伤。


2024年10月,湖南作家代表团赴艾青诗歌馆参观学习。吴双江 /摄

五四精神的继承者

1935年10月艾青出狱,迎接他的是更为复杂艰难的时局。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土大片沦陷,百姓流离失所,艾青为了生存辗转多地。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日军肆意践踏中国大地。艾青与众多文艺界人士一同撤离武汉,汇集桂林,心中满是对祖国的挚爱与对侵略者的仇恨。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发出了诗人的抗战呐喊,写下了《我爱这土地》这首震撼人心的诗篇: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首诗发表在同年12月出版的《十日文萃》上,一经发表就引起国民内心震荡,鼓舞着人们拿起手边的武器,以血肉之躯抗击日本侵略者,守卫这一片深爱的土地。这一时期,艾青还创作了许多以“土地”“农民”为核心意象的作品,比如《复活的土地》《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手推车》《北方》《补衣妇》等。面对国土沦丧、人民苦难,他的诗歌成为民族觉醒的号角,唤醒民众抗争意识。

正如《诗刊》社主编李少君评价:百年来称得上能代表时代精神的诗人不多,艾青无疑是一个。“艾青是五四精神的真正继承者”。

艾青从小学开始起就阅读蔡元培、梁启超、孙中山的文章,他的成长受到五四新文化的滋养。他的诗歌创作始终与民族命运、社会现实紧密相连,呈现出强烈的斗争精神,继承了五四新文学的优良传统。

五四的精神,最重要的一种精神是人的解放的精神,呼唤个性的自由。艾青的抗战诗歌,一方面充满了爱国激情,同时也充满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在诗人绿原看来,中国自由诗从“五四”发源,经历了曲折的探索过程,到20世纪30年代才由艾青等开拓成为一条壮阔的河流。


《文史博览·人物》2025年第3期 《追光者艾青》

“诗人必须说真话”

谈及艾青,人们往往会引用他在《诗与时代》中的一句话:“最伟大的诗人,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最忠实的代言人。”

“它的脸上和身上/像刀砍过的一样/但他依然站在那里/含着微笑,看着海洋……”(《礁石》)这是艾青写于1954年的一首小诗,没想到,竟成为他坎坷人生经历的一个缩影。

1957年,艾青被错划为右派,辗转在北大荒和新疆劳动改造,历经自然蛮荒和人世沧桑,沉寂了20年。基于自己的经历,艾青痛彻感悟到“说真话”的必要。

即使历经艰苦岁月考验,艾青仍没有放下笔。他依然以诗人的眼睛,默默观察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状态。尤为值得一提的是他与新疆石河子的独特缘分。1960年秋,被打为右派的艾青携家人来到农八师石河子市落户,在这里度过了16年艰苦而难忘的时光。他称这是一座“年轻的城”:“我到过许多地方/数这个城市最年轻/它是这样漂亮/令人一见倾心/不是瀚海蜃楼/不是蓬莱仙境/它的一草一木/都由血汗凝成……”(《年轻的城》)

艾青对石河子怀有深厚的情感,他以“年轻的城”作为自己生活和创作基地,其间常常到连队、团场参加各种会议与劳作,与农八师和各行业的劳动人民聊天采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素材。其间,他创作了《从南泥湾到莫索湾》《地窝子》《铺路》《槐树》《烧荒》《帐篷》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长诗《踏破荒原千里雪》《哈马通河上的朝霞》、纪实小说《绿洲笔记》、报告文学《苏长福的故事》也创作于此期间。这些作品褪去早期“吹号者”的激昂,多了静默却乐观的向上力量。

同时,艾青也在石河子撒下了诗歌的种子。全国三大诗刊之一的《绿风》诞生在石河子,就是因为艾青。1964年诗人杨牧远离家乡来到新疆,求教于当时在石河子的艾青,多年以后的杨牧在石河子主持创办了《绿风》。1982年,《绿风》诗刊创刊时,艾青在北京为诗刊题写了刊名。石河子市为了纪念这位大诗人,在20世纪90年代修建了全国首座为一个诗人单独建造的纪念馆——“艾青诗歌馆”。2017年,石河子被中国诗歌学会授予“中国诗歌之城”称号。

1978年,68岁的艾青平反后回到北京,重返诗坛。这是艾青最后的创作期,也是艾青的又一个创作高峰期。他复出后的第一本诗集《归来的歌》的自序就叫《诗人必须说真话》。他说:“最高的艺术品,永远是产生它的时代的情感、风尚、趣味等等最为真实的记录。”因此,苦难与希望,血的泪痕与炽的火焰,构成了艾青诗歌的情感与意象的主基调。

《在浪尖上》《光的赞歌》《鱼化石》《迎接一个迷人的春天》……这一篇篇归来的诗作再次让艾青回到读者当中。“每一粒微尘都有自己的能量,无数的微尘汇集成一片光明”(《光的赞歌》),正是苦难赋予的辩证思维,艾青这一时期的诗除了生动形象的艺术特点外,还多了深邃的哲理和浓郁的情思。

艾青用一生留下了20部长诗,近千首短诗和30多种著作,成为20世纪中国新诗发展史上创作时间最长、艺术成就最大、影响最广泛的诗人之一。他和智利诗人聂鲁达、土耳其诗人希克梅特一起被称为“20世纪三大人民诗人”。

学画,留学,归国,入狱,写诗,挨斗,流放,归来……艾青用一生诠释了什么叫“时代的最忠实的代言人”。1996年5月5日,艾青离我们而去,他的诗却从未走远。

艾青一生追求光明,他的诗歌时刻紧跟时代的脉搏,为时代放歌,应时代而新,实现了与时代同悲欢,因此经得起岁月和读者的检验,这是艾青诗歌具备恒久魅力之原因所在。

文 | 政协融媒记者 吴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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