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江南的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住,淞沪会战的战火余烬未消,无锡东亭镇便已被侵略者的铁蹄无情践踏。
24日的黄昏,许巷村头那棵老槐树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这本是个被河道温柔环绕、满是宁静祥和的村落,谁能料到,它即将被拖入人类历史至暗的深渊。



村东头,许家的宅院里灯火摇曳。刚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归来的许信和,正认真擦拭着崭新的留声机。无锡城沦陷后,四十多个流离失所的人,陆续躲进了这座三进的院子。他们听说许家有个熟知东瀛语言的年轻人,便把活下去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许信和赶忙做了白布旗,一个字一个字耐心教乡亲们用日语说“我们是善良百姓” 。隔壁院子里,许耀庭正给两个儿子讲着祖辈传下来的故事:“咸丰那时候,太平军路过咱村,都没伤着咱们,这次想必也能平安度过……”河岸边,钱其生一家和三十多个避难的人,挤在狭窄又昏暗的渔船舱里。远处时不时传来零零星星的枪声,而船底那潺潺的水流声,竟成了此刻他们心里唯一的安慰。
可谁都没预料到,隶属于日军第十六师团的部队,刚刚在锡虞公路遭到中国守军顽强抵抗。先头部队的一名少佐,在地图上瞧见“许巷”二字时,满是血丝的双眼猛地一缩——三天前,他的亲弟弟就死在了这片土地上。随着军刀抽出刀鞘的声响,复仇的邪火瞬间将他最后一丝人性吞噬。



危险悄然逼近,当刺刀蛮横地挑开第一扇木门时,72岁的许阿狗正在堂屋里专心拣着蚕豆。岁月留下的皱纹里,还沾着金黄的豆屑,突然,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后背袭来。老人倒下的时候,手里的蚕豆散落一地,滚落在慢慢扩散的血迹里,就像一颗颗暗红的玛瑙,格外刺目。后屋粪坑边的六个壮汉,被驱赶着来到晒谷场。许耀庭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场景:夕阳把日本士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刺刀反射出阴森的光,他下意识抬手去挡,锋利的刀刃瞬间削掉了四根手指,也彻底断绝了全村的生机。
许家那雕花木门被军靴狠狠踹开时,留声机里还流淌着肖邦的夜曲。十六口人跪在祖传的青砖地上,许信和用流利的东京方言,急切解释着《日内瓦公约》,可回应他们的,只有那冰冷乌黑的枪口。当子弹穿过三岁孩子的眉心,许老太太疯了似的扑向离她最近的士兵,枯瘦苍老的手指,深深抠进对方的眼窝。恼羞成怒的日军,把剩下的幸存者赶到村口的洼地,先用机枪疯狂扫射,随后又泼上汽油点火。一个五岁的孩子,躲在尸体堆下,直到火焰烧到他紧紧攥着半块麦芽糖的小手。



河面上,残忍的屠杀如同一场毫无人性的血腥闹剧。二十多个日本士兵站在岸边,对着满载妇孺的渔船,一轮又一轮地开枪射击。钱其生眼睁睁看着怀有八月身孕的婶婶被子弹击中,那还未出生的胎儿,在血泊中无助地蹬着小腿。母亲急忙把他和弟弟压在水缸下面,温热的鲜血顺着缸沿流进他嘴里,带着一股又咸又涩的铁锈味。船开始慢慢倾斜,十二具尸体接连掉进河里,被血染红的菱角叶在漩涡里打转,好似在无声地诉说着冤屈。



村西谢家的遭遇,更是惨绝人寰。日军闯进去的时候,谢仁梅正给襁褓中的女儿喂奶。四个丧失人性的侵略者,当着她丈夫的面做出暴行,最后还用刺刀从她下身一直捅到胸腔。她的丈夫被绑在床头,双眼瞪得滚圆,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气,嘴里还咬着半截自己咬碎的舌头。灶台上的米粥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和血水混在一起,在地面上蜿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这场可怕的灾难持续了整整三天,许巷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村北的竹林里,盖三荣的祖父被竹竿从肛门贯穿,钉在树上;晒谷场边,年幼的许元祖叼着被刺穿的母亲乳头昏死过去;水井里漂浮着七具女尸,其中最小的才十四岁。当最后一批日本兵离开时,63户人家的屋顶都冒着滚滚浓烟,烧焦发黑的梁柱间,挂着令人胆寒的东西——那是未来得及逃走的村民,被活活烤焦的身躯。



劫难过后,许巷陷入一片死寂,安静得让人害怕。许仁宝找遍了整个村子,才找到三把还能用的铁锹。幸存的人用门板当作担架,匆匆忙忙把残缺不全的亲人掩埋。村东的乱葬岗上,新添了两百多个土包,里面有全家都遇难的农户,有从外地逃来却依旧没能躲过厄运的难民,还有肚子里孩子还没出生的孕妇。最让村里老人痛心的,是村口那棵百年银杏,树干上嵌着三十多颗弹头,每到阴雨天,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树胶,就好像大地在默默流泪。
2006年春天,调查人员走进已经改名叫春雷村的许巷。90岁的钱其生,突然挣脱旁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向早已干涸的粪坑,瘦骨嶙峋的手指拼命地刨着泥土,嘴里大喊:“弟弟在这里!我听见他在泥里哭……”夕阳西下,当年发生集体屠杀的洼地开满了野菊花,微风吹过,花朵起伏摇曳,就好像无数冤魂在无声地呐喊。



这段被掩盖了七十年的惨痛历史,终于在人们的口述回忆里,露出了它狰狞恐怖的真面目。223个名字的背后,是94户支离破碎的家庭,是129个客死他乡、再也回不了家的亡魂。当档案馆的灯光照亮那些已经泛黄的调查表,1937年初雪覆盖的那片焦土仿佛重现眼前,刺刀、弹壳,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渐渐模糊,但历史早已用鲜血和泪水写下了永不磨灭的证词。
那些被鲜血浸泡过的记忆,会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化作捍卫和平最有力的警示。如今的许巷,河道还是像以前一样蜿蜒曲折,老槐树的年轮里,刻满了岁月的伤痛。每当暮色降临,晚风吹过银杏枝头,沙沙的声响里,似乎还回荡着当年的哭喊声和祈祷声。这片土地见证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也记住了生命的顽强不屈。它用无声的姿态告诉世人:历史可以被原谅,但绝不能被忘记——那些被鲜血染红的过去,是人类文明永远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们,要好好珍惜和平的来之不易 。
作品声明: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