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地火》2022年第4期)
【梗概】
作品以国企改革为背景,讲述了物资调剂厂党办青年女干部田园为了救治见义勇为而负伤的男友,四处奔走,借款,呼吁,体现了改革中的人间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8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路人行色匆匆。他们从不同的方向,都在奔向同一个地方:家。田园的家现在在医院,她几乎每天都在拼命地工作,抽出时间奔波往返在单位与医院的路上。
刚进病房,林老太太给田园端过一碗刚买的面条。她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刨进了肚里。林英豪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和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爱怜地抚摸着她的手:“小园,让你吃苦了。”
“英豪,你好好养病。这段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晚上,林老太太把她拉到楼道里悄悄告诉她,英豪的胳膊得赶快想办法手术,医生已经催好几次了,再不做就有危险了,说着就抹起眼泪来。田园抓住老太大的手让她放心,说钱的事她想办法,一定能治好英豪的病。老太太说,那就拜托你了,我这老太婆节骨眼上一点用也没有。说着,就打开手里一个纸包,取出一条纯白色的真丝围巾给田园围在脖子上:“你这些天风里雪里的,人也瘦了一圈儿。大妈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你买了条围巾,遮遮寒气。你别嫌弃。”
田园一激动,扑到老太太怀里抽泣起来。林老太太用粗糙的手指将这张哭泣的脸扶正,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大妈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田园满足地笑了笑说:“你老人家放心,英豪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眼看着让他失去一条胳膊的。”
林老太太也笑了:“有你这么个好心的闺女,大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瞿主席这些天,一有空就跟林英豪聊足球的事儿,两人聊着聊着兴致就上来了,都有一种恨不能立马跑到场上溜一趟的感觉。可每次说到上次比赛,瞿主席就骂自己“臭脚”,硬是一脚把个冠军给踢跑了。林英豪说,幸亏你这个“臭脚”,否则整天呆在这儿,还不把我给活活憋死。瞿主席听了就笑,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的。
瞿主席说,他这几天腿脚不打紧了,想明天到市总工会去跑跑英豪的事。林老太太就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寒流随着强劲的西北风刮了一夜,第二天就落了雪,很大,有点让人睁不开眼。田园这天突然来了例假,肚子一阵阵抽得很疼,头上直冒汗豆子,可她还是寄希望于有关部门,上午到党办急匆匆地处理完一摊子事,下午就骑上自行车去找公安局的张科长。她本想挤交通车,可又怕耽误时间,也想省下钱好给英豪治病。
一进门,她发现张科长这人她见过,是上次她急乎乎上楼时,冲得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的那个胖子。胖子记忆力不错,一眼就认出她来,朝她翻了个白眼,就低头和其他几个人弄桌上的一大叠材料去了。她喊声张科长,胖子没抬头,只问一句: “说吧,啥事?”
说了部长让她来找他的事后,胖子让她随便坐,便只管忙他手里的活儿,不搭理她。这时候,肚子又闹上了,她实在受不住就上了趟厕所。等她回来,胖子却不见了人影。她问了里面的人,说张科长上市委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一直等到快下班时,胖子回来了,见了她也不问,就跟几个人一起将厚厚的一叠材料放在装订机上打眼穿线。刚打一半,发现桌上还放着一指厚的材料漏订了,就用眼扫了她一眼说: “坐着干嘛,来帮个忙啊。”她就赶快给人家打下手,一直把那叠材料装订完。
“说吧,啥事?”胖子主动问她。
“部长说……”
“晚了,黄花菜都凉了。你们厂也是,怎不早来啊?”
她听得稀里糊涂的,不知什么晚了。半天才搞清,是市里要搞一个全市见义勇为的“十佳”。
“我刚才已经将筛选出的‘十佳'候选人送到市委去了。”
田园就缠住胖子,说了林英豪出事的前前后后,希望能引起同情,将林英豪补进候选人,这样英豪也许就有救了。
胖子说:“难。这二十个候选人,是经过三次局党委会才选定的,就连局长也做不了这个主。再说,你们厂自始至终连个材料也没报,凶手还没抓到,派出所现在无法定案。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一段漫长而十分煎熬的日子。田园像走在悬崖上,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回厂的路上,她碰上了瞿主席。瞿主席脸色不好,气乎乎的,一见她,就说事没办成。
瞿主席要找的人是市总工会主席,这人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平时有个什么事,瞿主席都愿往他这跑。马书记当初听别人说,瞿主席说话办事很牛气,是因为市里有后台,这后台也就是指这个大人物。瞿主席今天见他到这位大人物刚提林英豪的事,就被挡回去了,说他年后很可能要调离本市,去担任更重要的工作,以后给瞿主席说话办事,就不像以前那样方便了。还劝瞿主席再不要感情用事,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尽量与马书记搞好关系。瞿主席一听后台要走,心里就失落,不再提林英豪的事了。
夜幕登场,路面很滑,铺着厚厚的积雪。她推着车,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路灯下。寒风将积雪一阵阵扬起,笼罩了她,也笼罩了她一颗沉沉的心。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接着就有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猛地站住,一抬头,原来是孙干事。
孙干事是去金梦歌舞大酒店参加一个老同学的生目宴请。两人谈了谈林英豪的病况,孙干事一听英豪的胳膊可能保不住了,也有些发急,就劝她一块去,说他那位同学叫孙泉,是个款爷,在全市商界很有影响,神通广大,颇有能量,曾扬言天下事没有他孙某玩不转的,说不定去了还真能替她想点办法。
田园说:“我又不认识。”
孙干事说:“孙泉这人很好客,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呀?”
田园就报着一线希望勉强同意了,调转车头走了几步。孙干事说,推这玩艺儿干啥,不如就近寄存起来。
一路上,两个人一直谈着厂子里的事。田园突然想起那张报纸,就拿出来让孙干事看。孙干事说,他本来不想写,怕别人说他拍马书记马屁,犹豫半天还是写了,这本来就是件好事嘛。田园说,你做得对,这种领导现在已经不多了。孙干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马书记和厂长的病现在咋样了?”田园突然问。
孙干事说,现在厂子里忙成了一团麻,要应付上面来的一个个检查团,又要筹备厂团代会和职代会。马书记心情不好,不喜欢应酬上面,就呆在办公室处理些杂务,和我们一起筹备两会。厂长人是出院了,可听说脑子反应有些迟钝,一直呆在家里。
9
走近金梦歌舞大酒店,迎面挂着一副长条对联:
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
田园看见这副对联忍不住笑了,心里说,有这么夸张吗?
果不出孙干事所言,孙泉的确是个热情好客的主儿,不等孙干事介绍,就主动上前跟田园搭话。在宴席开始前的开场白里,还特意把这位漂亮迷人的不速之客进行了一番赞美,让大家举杯为这位美女的到来,表示最热忱的欢迎。大家端杯一饮而尽的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女人重重地放下酒杯,离桌而去。这女人叫艳梅,是孙泉的老婆。孙泉见艳梅恼羞成怒地往门外走,几个哥们儿起身去拦艳梅,孙泉说:“别拦,由她去吧。”
酒过三巡,孙泉提议大家到里面的包间轻松一会儿,回头再喝。有人说,怎么个轻松法。孙泉说,今天的金梦他全包了,卡拉、跳舞干什么都行。又有人说,那太没劲了,能不能来个内容丰富些的,比如桑拿浴什么的。孙泉就骂,今天是我孙某人的生日,谁想寻什么剌激趁早滚开。大家就不吱声,三五成群都涌进了包间和舞池。
田园是今晚在场十多个年轻女人里最惹人、最夺目的一个,像一弯皎洁的月牙儿挂在大家的视线里,大有众星衬月的味道。孙干事走过来本想把她隆重介绍给孙泉,趁机联络一下感情,熟了也好开口求人,还没等他走过来,孙泉已将田园邀进了3号包间。
孙泉一落座,就盯住田园浑身上下细细品起来。他眼光磊落,坦诚大方,处处流露出热情和豪爽。这种品法跟报社记者部杨主任那种躲闪、猥琐的品法有点不同。孙泉觉得,坐在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人,而是一件让人看一眼就不由得回头细细品味的艺术品。她冰肌玉肤、纤尘不染,如芙蓉出水,似幽兰吐芳,似凄非凄含情目,秋波一转,摄人魂魄,百媚俱生。田园被他的这种品法弄得心里像有个小兔子似的乱跳,便起身主动邀他跳舞。
从舞池回来,孙泉发现她心事重重,一直没话,就问她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如果看得起他孙某人,他绝不会袖手不管。
田园被孙泉的真诚所动,讲出了她的苦衷。在讲到林英豪就要失去一条胳膊的时候,俏丽的脸已被打上哀愁的泪珠。孙泉抓住她的手安慰她说:“这点小事,就包我孙某人身上好了。你放心,明天就让医院手术。要说树立个英雄什么的,虽然麻烦点,但也在我孙某人一句话。我会帮你讨回这个公道的,否则那几刀子挨得也太屈了。”
田园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不信?”
田园说:“是怕麻烦你。”
孙泉仰头大笑说:“看我身上沾满了铜臭味?告诉你,不要说这点事,就是给我个地球,我也一样拿得下,只要你给我一个支点。”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孙泉看田园的心事已放下半截,脸上有了笑意,就邀她多唱了几曲。这么一唱,她顿觉多少天来的苦闷和压抑,都随着动人的旋律,漂到了很远的地方。
大家重又回到酒桌上,边吃菜喝酒,边天南海北地聊。孙干事过来小声问田园: “怎么样,有眉目吗?”
田园说:“他说全包他身上。”
孙干事说:“那就好,别嫌麻烦,他有的是办法。”
孙泉看田园半天坐着不吃不喝,就提议大家举杯,对她今天晚上的光临再次表示十二分的感谢。田园说她醉了,不能再喝了。孙泉执意要敬,说田大美女的到来,为他的生日宴增色不少,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他孙某人。大家都举杯说喝。孙干事插嘴说,小田真是不能喝酒,他代喝。孙泉说,你要是没喝够,五粮液随你要,别尽打岔。田园见孙干事为难,二话没说,端起三杯酒连饮而尽。几杯下肚,就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孙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今晚一见田园,就有些按捺不住,他不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美艳绝伦的女孩,简直就是一件稀世精品。
冷风凛冽,天阴得厚实,外面又飘起雪花。从金梦出来,大家都像是得了传染病,喷嚏打个不停。孙泉亲自驾车,执意要用他的豪华小轿送孙干事和田园回家。车行半路,孙干事到家了,下车时望了眼还处在似醉非醉状态中的田园,对孙泉说:“人家可是个清纯女孩,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人。你可别打人家的主意。”
孙泉从鼻子里笑出一声:“你小子管的事真够多的。”说完,一脚油门,就把孙干事一个人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林老太太在医院里差点急出病来。田园一大早出去,到晚上九点多了还不露面,心就乱跳。今天医生又在催问她,儿子的手术到底做不做,让给个准话。说像这样拖下去,致残是十有八九的事,到时医院概不负责。林老太太又哭哭啼啼地说了许多求情的话,把主治医生弄得很难堪,只一个劲摇头和叹气。
林老太太垂头丧气地刚走进病区昏暗的楼道口,就听有人喊她去护理办接电话。电话是马书记从厂里打来的,让小田抽空来趟厂里,说上面这一两天要来人检查党务工作,党办的工作得由小田汇报,材料都让孙干事写好了,她再过个目,汇报时心里好有个准备。
林老太太说她记住了,对住话筒又说了许多诉苦的话。旁边站的几个急着打电话的病人家属,等半天不见她挂电话,就说了些难听话。林老太太耳朵不背,甩了话筒就跟他们急上了。两股人差点把护理办吵个底朝天。
吵完架,老太太变得暴躁起来,加之田园一天没露面,她急得在地上打转子。瞿主席看她一个劲儿转,有点发晕,叫她别转,可她听不进去,转起来没完。瞿主席见老太太一意孤行,就对陪他的小王喊:“还站着干啥?给我拿热毛巾来。”瞿主席抹了把脸,才觉清爽了些。
林英豪一觉醒来,已过午夜,见老妈不停地在地上转,就问田园怎么还没回来。林老太太说:“来过了,你睡得正香哩,厂里有事,叫她回去了。”
“她有事,总是要告诉我一声的。”
“你给妈争口气,赶快把病看好。小田这闺女不错,模样好,心眼也好。可你要落下个什么病,能对得起人家吗?”
“要真落下个病,我,我就跟她分手。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事。”
林老太太动了气:“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些天她为了你风里雪里地跑,吃尽了苦头,你还说这话。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可我也不能亏了人家吧?”
“你敢跟人家提这事,我就断了你的腿。”
话一出口,林老太太感觉说重了,这不等于在咒儿子吗?他眼看就有一条胳膊保不住了。
轿车一路飞速前行,将田园送进了市郊一座豪华别墅。
孙泉将酣睡的田园抱到床上,用热毛巾给她抹了把脸,叫醒她。他喜欢女人自觉自愿地跟他睡觉,这样双方配合得更默契,更能弄出些诱人的诗意来。
田园醒来一看,被孙泉弄到这么个地方来,一翻脸就起身要走。孙泉仰头大笑说: “田大美女,你可以走,我不拦你。可你陪我一夜,换回的却是一只胳膊。况且,树个英雄什么的,也全在我孙某人一句话。他的前途和幸福就捏在你的手心里。我不相信你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女人。”
“你无耻,你下流,你卑鄙!”
“我认,但我自认为没你说得那么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辛辛苦苦、风里雪里地跑了那么多冤枉路,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为的又是什么呢?”
田园突然跪在了孙泉脚下。
这一举动,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想用这个举动来打动这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可她不知道,她的举动让他更加肆意妄为,助燃了他心中那束汹涌澎拜的火焰。他拉开抽屉随手填了一张三万元的支票说:“我们成交吧。”
田园拿着那张支票,感觉重若千斤。她面如死灰,神情冷漠。英豪的将来、前途,全系在这个令她耻辱与痛心的雪夜了。
10
孙干事被一帮同事和朋友缠住请客,要喝他的喜酒。孙干事扭不过,就答应了。他已经在前几天的厂团代会上当选为团委书记。
让他搞团工作,完全是马书记的意思,他自己一点没想到。请客的前一天下午,孙干事特意抽空跑了趟医院。他听说林英豪已做了手术,就想去看看,但他主要还是想请田园也能参加他的酒宴。他对田园有一种特殊的好感,有什么心事都愿意给她说。可田园对他的热情邀请并不在意,几乎不假思索一口就回绝了,让他站在那里半天愣不过神来。
回到团委办公室,他还是提不起神来。突然,他想起这事可能与孙泉有关,抓起电话就打了过去。
孙干事说:“你小子是不是对田园做什么了?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我早就给你提醒过,人家不是那种人。人是我带去的,你让我怎么给人家交待,我哪有脸再见人家?”
孙泉大笑说:“就你事多。就算我趁人之危,那又怎么样?告诉你,我这是等价交换。再说,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错?”
孙干事大骂:“无赖,你他妈的真是个无赖!”
压了电话,孙干事心里有了种深沉的负罪感。
改革势在必行。按照上面要求,物资调剂厂必须要年底前完成“双向选择”和层层聘任。林英豪在这个时候正好也出院了。但他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四肢还不怎么灵活,不能长久伏案工作。他上班也就是做做样子,没人给他安排工作,别人也不把他当个人用。见他的人就打声招呼,出院了?他说出了,正准备跟人家聊一会儿,烟刚抽出来,人家早走了。
层层聘任,成了厂里上下议论的焦点。机关干部操心自己的岗位会被别人挤掉,工人害怕领导对自己不满,将他弄到编外待岗。尽管厂里效益不好,但毕竟要比弄到编外当“老待”强得多。好多人都在搜寻和建立自己的关系网,想法子疏通工作。有些爱捣闲话的人就捣得更神,今天张三说,某某某平时工作爱踢皮球,这次属精减对象;明天李四说,某某某说过哪个领导坏话,领导对他产生了一些想法,等等。一些沉不住气的人就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弄得机关上下不得安宁。大家心里明白,找关系也罢,争吵也罢,都是为了一口饭吃。谁都面临着重新选择的关口,谁也不想让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面对这种选择,林英豪似乎并不热衷,也不怎么关心,整天低着头,再也看不到以前那种朝气。他的神经全让田园给牵走了,对什么都麻木。
爱情像块晴雨表,非常敏感,你生活在阳光下还是雨雾中,就由它悄悄牵着走。林英豪从田园那里明显感觉到了一种薄雨朦胧的阴气,在逐渐打湿他的生活。她常常发愣,爱一个人独处,对他也缺少以前那种爱心和柔情了。
正当大家心里头七上八下、议论叠起的时候,上面对物资调剂厂的班子做了调整。厂长调任其他单位,马书记一肩挑起行政和党委两副担子。于是,人们都把注意力调整到马书记这边来,都看他的眼色,说他的好话。这样,马书记是颗太阳,大家都像葵花了。
田园这些天的心思还放在孙泉那儿。孙泉答应的事,现在只兑现了一半。她已经付出了太重的代价,不能就这样了事。这期间马书记找她谈过,想正式起用她担任党办主任,但她没有答应。她的心还在为林英豪树立典型的事悬着。
“你好糊涂呀。小林的事我会考虑的,这跟起用你是两码事嘛。”
“我一旦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党办主任这个位置,有好些人都盯着。小园,我劝你还是好好斟酌一下。”
“马书记,我很感谢你,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就算是我求你帮我一把,行吗?”
马书记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再坚持,但也没有答应。
11
年底,来了场大雪。漫天洁白的雪花下得纷纷扬扬,万物银装素裹,格外美丽。
这天下午,田园找到孙泉的公司去要结果。孙泉一见到她,就想搂抱她,两人正在你推我拉的时候,正巧被孙泉的老婆艳梅碰上,事情就闹到了厂里,机关上下的人全知道了。马书记听说后,在地上打了半天转子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叹气。
这事,很快就传进了林英豪的耳朵。他又开始喝起了酒。
足球队一杆子人聚到一起,酝酿了半天,说是要给孙泉放放血,否则,豪哥的威信就会像过了水的鸡毛,飞都飞不起来。
“这田园也不是什么好鸟,弟兄们看走眼了。”有人说。
大家说,不能便宜她。要不弟兄们以后找了女朋友,都这么不明不明地飞了,说出去让人抬不起头。
大家合计到半夜,有人说弄瓶硫酸,到时候可以找艳梅暗下合作。林英豪不同意。大家说,毁容只是受点皮肉之痛,可豪哥受损的是精神,人不就活个精神吗?再说,这种事不光彩,谁见谁骂,正义在咱们一边,怕什么?
林英豪说:“谁都别给我乱来。等我想清楚了再说。”
第二天,林英豪去找田园。田园病在床上,眼睛红肿,头发散乱。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林英豪把她摇晃得像筛糠。
“你不要问了。总之,是我对不起你。”田园说着就哭成了泪人。
“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知羞耻的轻薄女人。”
“我们分手吧。”田园伤心地说。
“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林英豪一走,田园蒙头大哭了一场。她最近生理反应很重,去过医院了,医生说她有了身孕。厂里她不能再呆下去了。深圳那边有个同学,写过几次信要她合伙去经商,她一直没答应,觉得自己不是经商的料。可眼下,她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不走这一步又能怎么样呢?
足球队要行动了。他们跟艳梅取得了联系,由艳梅雇人跟踪孙泉,只要孙泉和田园一出现,就立马下手。
12
田园冒着大雪又去找孙泉,刚出门就碰上孙干事。孙干事说,林英豪这几天情绪很不稳,“双向选择”时他被机关刷了。他找林英豪谈过,想调他到团委做文体干事,可林英豪不干,说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决意要去基层的物资调剂站工作。
“马书记他们怎么样?”田园问。
“别提了,连个安稳觉都没有,让精减下来的一帮人整天缠住,又是骂娘,又是动手,把厂保卫科都拉上去维护治安了。马书记头疼病犯得很重,听说是什么瘤,医生让他住院,可厂里的一摊子事又离不开。瞿主席、江科长也都在那里帮他们解围,可一点用也没有。”
这时,孙干事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马书记前些天还问过你呢。”
“有什么事吗?”
“他心里苦,想找你聊聊呗。”
“马书记孩子的脚伤好了没有?”
“好多了。听说这孩子在学校早恋,成绩一塌糊涂,让学校退回来了。马书记很内疚,怪自己对孩子关心太少。”
“怎么坏事全遇一块了?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对不起你……那天我把孙泉大骂了一顿。”孙干事低着头说。
“与你没关系。你是好意。如果你不觉得我是个坏女人的话,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嘛。”
“谢谢你小孙!”说这话的时候,田园眼里闪着泪花。她是那么看重友情,那么看重别人对她的理解和信任。
孙干事透给她的信息,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她在心里说:“英豪,我已经尽力了。”
与孙干事道别后,她给孙泉打电话,要他开车来送她上医院。
“出什么事了?”孙泉吃了一惊。
“到医院你就知道了。”
“林英豪的事今天办下来了。人家树了他个全市见义勇为十大标兵,荣誉证书就在我手上,奖金随后发。”
“你把它撕了吧。”
“撕了?我费尽周折好不容易弄到手,你让我撕了?”
“没用了。”
“你没病吧?”
“你到底去不去医院?”
田园上了车,孙泉一听田园怀了他的孩子,方向一打,轿车就要开进金梦大酒店,说是要好好庆贺一下。
“庆贺个鬼。你快给我想办法做掉。”
轿车已进了金梦大酒店的停车场。
“做掉?小园,嫁给我吧。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坏得一无是处。既然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就得担起父亲的责任。你年轻,漂亮,清纯,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想好了,与艳梅离婚,真心和你过一辈子,你就答应我吧!”
田园想着她今生的前途和幸福,就毁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这个男人就是个祸害,她绝不能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这样的男人。
两个人为做人流的事争了一阵,但孙泉依然态度决绝,要留住孩子。田园很无奈,也很纠结。两个男人,一个不再信任她,已经与她分手,而另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是个玷污了她的无赖。
13
林英豪听说艳梅已让人在金梦盯上田园和孙泉,要见机行事,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与田园做不成夫妻,那是他们的缘份尽了,他认了。说到底,田园不欠他什么,而他却欠了田园很多。做人不能没有底线。这一刻,他是如此清醒。
“赶快告诉艳梅,停止行动。”
“豪哥,恐怕来不及了。”
“快去,谁都不许伤害田园!”
他疯了一样跑到田园的宿舍。门紧闭着,他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他憋足了劲,一个飞脚出去,门锁就带着一块新木茬落在了地上。
房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闹钟踩着固定的节拍不知疲倦地走着。他正要出门,见桌上放着一封没有发出的信。
英豪:
再见了,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我活得好累,好艰难。离开,也许是我唯一的选择。
英豪,我是清白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在上书不能、借钱无门的情况下,我拿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换回了你的胳膊。我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如果能够这样,我远在千里万里听到了也会为你高兴。
我是一个失去贞操的女人,已没有资格做你的妻子了。如果有缘,我们下辈子吧!英豪,我走了,可我的心还留在这座城市。
再见!
小园
看到信,林英豪泪奔了。他喊着小园的名字,像个疯子一样冲出了舍门。
一场有预谋的毁容事件,在林英豪的极力阻止下终于平息了。
此时,城市已进入了夜的梦乡,华灯初上,洁白温柔的雪花宛若天女下凡,在夜空中翩翩舞动,随之落入尘泥。远处飘来一阵醉人的歌声。
风儿阵阵吹来,城市温柔可爱,
我时常向轻风诉说关怀。
时光不停地流,
一去不回来,
你曾经告诉我,
光阴不再来。
如今我已了解,
对我那样关怀,
我要珍惜你的爱,不会忘怀。
树上美丽的花,开得多么可爱,
花儿谢,花儿开,谁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