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代入过逝者的视角,和这个世界正式做一次告别?

在传统的文化心理里,“身后事”是一个相对讳言的话题。但一位95后的女生,却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早早为自己立好了遗嘱。

以下是她的讲述:

2022年,我父亲去世后,我决定要立个遗嘱。

可能是糖尿病并发症的原因,我父亲走得很突然,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他走了之后,遗产分配走了司法程序。即使是我们家这样对财产分配没有任何异议的情况下,这个流程前后还是拖了大概三个月,跑得我心力交瘁。

跑完这些手续后,我就会想到,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如果按照一般的法律程序,我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并不是我想要留遗产的人,我是不是应该提前立好遗嘱。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父亲带着我和我的双胞胎妹妹生活,我和我母亲并不是很亲近,我是不太能接受把我的遗产给到外面的。我想把我名下的东西留给我妹妹。

我不确定自己的未来到底是怎么样,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不管我将来会不会结婚,会不会有小孩,都不影响我现在做的决定,我现在做的决定也不会更改。比起对目前还不存在的另一半或下一代的担心,我更担心我的妹妹,她其实到现在都没有工作,从小我都是更照顾她的那个角色,我真的放心不下她。

如果因为我遗嘱没有说清楚的原因,让她多奔波,甚至让我的财产给了我不想给的人,这是违背我意愿的。所以我就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去了解过很多渠道。公证处是我最先考虑的几个选择之一,但做公证的时候,并没有律师提供法律服务,我担心我不专业,在遗嘱里留下一些法律漏洞,还是会有可能存在的纠纷。

中华遗嘱库是我看纪录片意外了解到的。父亲走后,我开始看纪录片《人生第一次》,中间介绍了中华遗嘱库,我觉得它刚好能符合我的需求。

去中华遗嘱库立遗嘱的过程很简单。我第一次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资料证件,和遗嘱库那边做了一次咨询。通过他们的审核之后,第二次再去就是走了完整的流程,比如拍视频确认,给我做了鉴定确认我此刻有完全的行为能力,还给我遗嘱指定对象留了一封信。

在给我奶奶和我妹妹写信之前,我都是很理性地在推这个流程。我完全知道我立遗嘱的目的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为了不扭曲我死后的意志,我也没有将它和生死什么的挂钩。但当时要写告别信的时候,你必须要进入和她们告别的视角,那封信我写的应该是蛮真情流露的,虽然现在也不太记得具体内容了。

我的遗嘱内容主要是我名下房产的份额,以及一张我本人的银行卡。对这些财产按照我的意愿进行了分配,如果我发生意外,我的妹妹可以直接继承。

立遗嘱之前我和妹妹说过这件事,包括立遗嘱意味着什么,我为什么要现在立遗嘱等等。对于立遗嘱的必要性她理解,也同意我去做这件事。后来,她也同样去遗嘱库立了一份遗嘱。

我知道有人会把自己的互联网账号等虚拟财产也放入遗嘱,但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大意义,如果我妹妹想要,我可以直接把账号密码写下来告诉她,没必要通过遗嘱的方式进行保障。不过我估计也没人想要我的这些东西。

我奶奶刚开始也是不理解的,她想不通为什么我这么年轻就要去立遗嘱。她还是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觉得这是一件不吉利的事。但我跟她解释完后,她也明白了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我也理解大部分年轻人应该不会那么早想到立遗嘱这件事,我的情况是比较特殊,一般的家庭,其实按照自己的顺位继承人分配就可以了。

立完遗嘱之后,这件事就一直在我心底了。我不清楚身边有没有同龄人或者朋友也去立遗嘱,没有人和我说过,我也不会主动和朋友去提这件事。我觉得立遗嘱是很私人的事,朋友完全没有必要知道。我很清楚哪些人是重要的,对我来说家人肯定排第一位。

如果说我的生死观有什么改变,倒不是因为立遗嘱,还是因为我父亲的突然离世。我很真切地感受到,人生充满了无常和意外,随时随地。

【记者手记】

文/林子璐

采访完之后,我大有感慨,在办公室里和同事顾老师说,要不然我也立个遗嘱吧!

顾老师问我:你有什么财产要分配?

……真是冒犯啊!我一直是一个自认不太讳言谈生死的人,没想到卡在了这么现实的难题上。可能我还处在一个主要关心我的虚拟账号和二次元遗产的年龄阶段……访谈里虚拟财产的问题是我加的,对不起,我们这样在虚拟世界里也有身份的人真的会关心这个!比如我游戏里的满命账号啊,我的steam游戏库啊,我的二次元“海景”周边之类的,我妈看到我的小铁皮只会五元一斤把它们卖了吧!这种情况下还是送给我懂行情的同好朋友比较合算啊!

好了,认真点说的话,我不排斥做这样的假设,但是心里好像又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没有必要:太麻烦了,年龄没到去遗嘱库立遗嘱也要花钱,我没多少真正要分配的钱……就连苹果出的账号遗产指定继承人的功能,在写到这儿前也没有应用。刚刚停下来了一会,把我的账号指定给了一位好朋友,但是也有点想不到要交代她做什么,照片视频浏览记录之类的,人都死了还在意社会性死亡?

我原来构想里是觉得,要给家人留下我绝大部分(不多的)存款,然后给重要的朋友们留下一份我最后的礼物,类似提前祝贺一下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之类的。但打出来就感觉,这自我意识是不是太重了?我喜欢的一个二次元角色对遗嘱的态度是“人死债消,无关紧要”,可能我现阶段还处于这样的态度吧(甚至也没什么金钱关系要处理)。

但也可能是真正直面死亡的焦虑尚且没有降临到我身上,所以身后事到底要如何去做,也没有特别强的执念。也许五年、十年后我再想起这件事,就有新的想法了吧。

文/顾杰

去年底,听到一位经济学家给出的人生建议:大年初一,立份遗嘱。

晦气吗?经济学家觉得一点也不,它相当严肃而实际。一年更新一次,比任何年终总结都更有现实指导意义。因为它迫使你重新审视自己的完整人生,你要花好几个小时,去想象一个没有你存在的世界,还要一项项梳理你实际拥有的财产,对着法律条文一条条仔细考量,确定合理的分配方案,一分一厘,都得安排得明明白白。

立遗嘱这个行为,把死亡这一看似抽象的概念,一下子变得非常具体。

更要紧的是,在物质层面之外,它迫使你对自己的所有人际关系做一次极为细致、深刻、彻底地梳理。这一生和你产生关系的人,优先级到底怎么排?谁第一谁第二,相当明确,不容含糊。你可以完全信任谁?又可以毫无保留地托付给谁?一定得是家人吗?有可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吗?

每个问题,都是“灵魂拷问”。那些曾经不敢想或刻意回避的问题,现在都得给出明确答案。亲疏远近,清清楚楚通过资产量化体现出来。钱不撒谎。

听上去是个非常经济理性的过程,好像把人情统统变成了算计,确实部分如此,但也不完全。据说哪怕真的都考虑好,要落笔那一刻,还是会思绪万千,甚至感到犹豫、为难,因为这不是假设,因为法与情之间,有紧张关系,更有难以言明的部分。

所以也难怪,大部分人总体对此还是回避态度。不过我想,人与人的纽带、关系得以建立的基础也在发生变化,可能是亲情、友情,甚至仅仅是出于共同的兴趣爱好。未来,人际关系和形态都可能变得更加多元,遗嘱的形式、对象、内容,可能也会发生很多改变。

当变化成为不变的事,不如对立遗嘱持更加开放的态度。至少这是一种自身存在的确认,我们和世界还有那么多联系,并且这种联系正在变得更加有趣。我想,这多少会让我们对人生的态度更豁达一些吧。

原标题:《早早立下遗嘱的年轻人》

栏目主编:王海燕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林子璐 顾杰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