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暖心提醒,音乐相伴更有感觉~

刘迁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总在午夜时分划破ICU的沉寂。我目睹过太多骤然坠落的生命体征曲线,那些消逝在屏幕上的波形如同流星尾焰,而橡胶手套上的汗渍总在冷光下泛着微光。记得我的导师中南大学湘雅医院重症医学科刘志勇教授曾问我“为何选择重症医学专业”,这个问题的答案已从青春的热血誓言,蜕变成对生命的庄严致意。

初入湘雅医院成为专培学员时,我仿佛踏入现代医学的万神殿。ECMO(体外膜肺氧合)如同机械羽翼承载生命,CRRT(连续肾脏替代疗法)的滤器能截留死亡因子,纤支镜下的支气管束状如星河。我本笃信这里是抵御死神的终极堡垒,直到26岁军训教官的暴发性心肌炎击碎了我的信念。当IABP(主动脉气囊反搏)、VA-ECMO(静脉-动脉体外膜肺氧合)与免疫吸附在监护仪前展开绝望的围猎,那些跳跃的曲线终归沉寂——原来我们对重症的认知,还如此不足。

重症职业生涯的第三年,新冠疫情海啸裹挟着多器官衰竭的患者涌入ICU。呼吸机参数与CRRT剂量使得监护仪上曲线疯狂跳动,俯卧位通气似逆卧重生,掀开湿肺的垂帘。湘雅重症张丽娜教授“有一线希望就要全力以赴”的教诲仍在耳畔,那些日子里,ICU自动门的开合声,总像死神的嗤笑。我们仍在努力着,不断努力着,但也不得不直面医学的边界。

转折始于与89岁肾衰合并心肌梗死、心衰、呼衰患者的双向奔赴。当家属绝望地准备放弃时,我用湿纱布浸润着那龟裂的嘴唇,老人浑浊的双眼突然泛起微光。我为他调整体位时,老人那紫绀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叩击了三下。这组摩斯密码般的触感如惊雷贯顶——当技术退居次席,医者温度才是最后的生命支点。历经半月鏖战,老人蹒跚出院的身影让我顿悟:重症医学的终极使命,是在生死灰域为人性尊严筑起最后防线。

如今,我常告诫年轻医生:“将ECMO奉为圭臬者,不一定配驻守ICU。”真正支撑我们穿越至暗时刻的,是那些未被载入病历的微光:为昏迷者调整体位时倾泻的晨晖,哼唱民谣时谵妄老人停止撕扯约束带的双手……这些瞬间没有抢救成功的勋章,却让钢制病床生长出人性的温度。

为什么选择重症医学?答案藏在每个“无意义”的日常。

目睹过遗产争夺的闹剧,遭遇过全力救治后被指控“过度医疗”,但当气切患者封管后说出完整音节时,当脱呼吸机成功后用颤抖的指尖写下“谢”字时,当出院患者携着问候再来探访时,我似乎懂了:重症医学不是用技术延续生命,而是用生命理解生命。

选择重症,就是选择永远站在悬崖边缘,在绝望的裂缝里栽种希望。在重症监护室熠熠的灯光下,呼吸波纹在呼吸机显示屏上编织着光的涟漪,我们重症人用凡人之躯笨拙而固执地守护着生命最后的烛火。

看着心率、血氧饱和度曲线再次攀上安全阈值,我扶正起雾的眼镜,晨光正漫过监护仪的金属边框。又熬过一个长夜,但这场永无止境的战役,总在某个瞬间显露出它的意义。

“为什么选择重症医学?”若再被问起这个问题,我会轻触监护屏上跃动的绿色波形:“看这曲线,像不像冻土里挣扎着破冰的草芽?”那些起伏波形的轨迹,不仅是电生理的忠实记录,更是生命对生命的庄严致意。


文:湖南省第三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 刘迁

编辑:张昊华 杨真宇

校对:马杨

审核:管仲瑶 徐秉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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