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秋华
甲辰年的最后一天，成为我记忆中最难忘的除夕。
2025年1月28日上午，父亲因为突发急性心梗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享年90岁。接到老公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你快来医院，咱爸爸去世了。”如五雷轰顶，我愣在厨房里一动不动。等到终于缓过神来，我强忍悲痛，安顿好还不知情的母亲，赶紧走出家门。在电梯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所顾忌地流下来。到了楼下，我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妹妹打电话，通知她赶紧回来，她在那边泣不成声。
世上那个最疼爱我的男人永远地离开了。那个我每次上完课都会打电话询问我“累坏了吧”的父亲走了，那个一有好吃的就会叫我回家吃饭的父亲走了，那个因担心我和女儿去玉龙雪山患高反而惴惴不安的父亲走了，那个时时关注我的喜怒哀乐的父亲走了，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走了……
本想打车赶往医院看父亲最后一眼，但是等了许久未见空车，只得步行。那天雪后初霁，天气晴好，阳光一无遮拦洒在大地上。就在那一刻，我的泪突然止住了，仿佛看到前一天上午接父亲从急诊室出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身上，他欣喜地说：“好大的雪啊！”又仿佛看到父亲骑着一只仙鹤，面带微笑，越过一片正在盛开的腊梅花园。此情此景，正如后来山师原古籍研究所长韩品玉写给父亲的挽联所描述的一样：“甲辰未尽新桃方换旧符斯人竟驾鹤谁复麦田守望，乙巳欲曙冬阳正联春光华轩遽驻跸历山北麓梅殇。”
父亲一定是去过他想要的生活了。在那里，他的视力恢复了，可以看报纸电视新闻了；他的腿脚灵便了，可以到处观光游览了；他的牙齿坚固了，可以品尝各种美食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平复了些。
在医院门口，看到张承祖老师(我们习惯叫他小张老师)正孤独落寞地走着。听哥哥说他已经来了好长时间，帮着处理完一些事情正准备回家。我们想送他，他执意不肯，说要自己走走，我们只好先行。
小张老师年近八旬，他是父亲的学生、同事，更是忘年交。他们交往六十多年，家事、国事、天下事，无所不谈。尤其是近几年，家里遇到很多事情，父亲心情不好，小张老师几乎每天都打电话问候，和父亲聊天，直到听见父亲爽朗的笑声才放下电话。父亲牙齿不好，不能吃硬的食物，小张老师就早早去专卖店前排队，拿到刚出锅的美食，坐上车，总是赶到饭点前送到家里。今天买来排骨趴蹄，过几天又送来肉包肉丸。父亲吃在嘴里，温暖在心中。小张老师做的这一切，比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都周到细致。现在父亲走了，那个知他、懂他、信他的老友走了，小张老师该有多么悲伤啊！
母亲在姐姐找父亲照片的时候，觉察到了异样，姐姐只好告知了实情。我们到家时母亲已经哭了好几次。我们轮流安慰她老人家，有时也忍不住落泪。至亲与世长辞，几人能忍住悲伤！
下午，父亲的学生松溪哥打来电话拜年，问：“朱老师在吗？”我说：“我爸爸走了。”他问：“去哪里了？”我流着泪说：“去天堂了。”电话那边没有了动静，不一会儿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
松溪哥是父亲上世纪60年代在中学教书时的学生，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在班里受到排挤，父亲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他，照顾他。后又一起去惠民苇子高村下乡，同吃同住半年，师生情谊愈加深厚。松溪哥说，惠民的一个老乡来济南看病，曾在老师家住了几天，老师又是联系医院，又是陪着看病，直到老乡身体无恙才放心。松溪哥中学毕业后考上大学，参加工作、退休，一直到现在，始终和父亲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他会从外地专程赶来看望父亲。
父亲生前低调，不喜欢麻烦人，正值除夕，父亲去世的消息不便通知更多的人。但也正因除夕，电话拜年的人很多，有的要和父亲讲话，我们不得不告知实情，说的时候，难免又是一阵悲伤。
傍晚，我们坐在一起，简单吃了一点年夜饭，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没有喝酒，因为没有了父亲的祝酒词。每次家庭聚会，父亲的祝酒词里都包含着他对每一个家庭成员的挚爱，包含着他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包含着他与人为善的美好品格。
晚上，收到山师魏建教授的短信：“秋华：惊悉噩耗，不胜悲痛！向您全家致以深切的哀悼和诚挚的慰问。朱（本轩）老师是我国语文教育界的大先生。他在中学大学研究生讲台上遍洒语文的种子，辛勤耕耘，收获了天下桃李；他育人成就斐然却低调谦逊，怀瑾握瑜藏锋颖，胸有丘壑不示匣。他春风化雨的经师兼人师形象赢得一代代学生的爱戴，他德才兼备抱朴忠厚的为师和为人形象赢得无数同事的敬重，他为山东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和文学院的发展做出的巨大贡献，必将烙印在众人的心灵深处……”魏建教授还附赠父亲一副挽联：“半世纪传道授业育成繁华桃李怀揣瑾瑜尽藏颖，一辈子抱朴守拙甘为平凡绿叶胸有锦绣不示匣。”
凌晨，又收到我的大学同学曲展和朱昱的信：“惊闻朱老仙逝，忆起当年朱老对文樵社及我们的支持肯定，如师如父，戚然……”“叔叔一生为人师表，值得我们敬仰，他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此刻外面的爆竹烟花，我都觉得是这个世界在送他……”这几条短信，再次让我悲伤的心情得以平复。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父亲一生为人师表，滋兰树蕙，桃李满天下。他所播撒的爱的种子，他温和敦厚的品格，他豁达坚毅的精神，似冬日的阳光温暖着与他交往过的每一个人。
（本文作者为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