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心驰神来:张弛艺术展”正在上海朱屺瞻艺术馆举行。80余幅作品串联起张弛60多年的艺术生涯。

在接受记者专访时,她讲述了自己寻求“神来之笔”的“秘籍”。


张弛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画学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女画家协会常务理事。幼时随父亲张大昕学画,后师承陆俨少。20世纪80年代东渡日本,在日本各地举办个展。近年来,其代表作被中国美术馆、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上海宝龙美术馆、世界会客厅、海派艺术馆等机构收藏。

从画中人到画画的人

上观:这次展览中有一批您儿时的习作令人眼前一亮,特别是您画的年画《小胖娃》与您父亲张大昕所画的年画《好喜欢》相映成趣。您是何时与绘画结缘的?

张弛:我常常会在梦里回到我家的大阳台,父亲经常带着我和姐姐在上面玩。他喜欢给我们拍照,还给我们买漂亮的娃娃。1962年的《好喜欢》就是父亲以他拍摄的我抱着娃娃的照片为原型创作的一张年画。

我从小就和姐姐一起跟父亲学画,5岁的时候开始画些小人物,七八岁开始临摹山水画的扇面和小品。父亲一直说我姐姐画得很灵活,而我太老实了,要笨鸟先飞,以勤补拙。我听了他的话,结果一“飞”就没有停下来。

上观:在山水画家中,优秀的女画家并不多见,父亲为什么希望您学习山水画?

张弛:我父亲早年随郑午昌先生学习国画,后来又向贺天健老师学习皴法、用笔、用墨和设色。在多年的实践中,他对山水画有很深的研究与感悟。他告诉我,山水画的皴法共有18种,每一种都凝聚着中国人的智慧,每一种皴法都对应着自然界的真实存在,学习山水画的过程其实也是了解自然的过程。而在充分掌握了这些传统的技法后,就要学会融会贯通。他的这番话让我受用一生。

我后来在日本旅居多年,如果用机器猫来比喻,这些传统技法就像是机器猫口袋里的道具,先要把这个口袋装满,有需要的时候就能随时变出一个道具。


张弛的父亲张大昕创作的年画《好喜欢》 陈俊珺摄

上观:展览中还有不少您早年的临古之作,清晰地展现了画技的成熟过程。我注意到一组作于1985年的写生,与您早年的临摹之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批作品是怎么来的?

张弛:1985年,我到浙江美院的高研班进修,拜在陆俨少先生门下,主攻山水画。当年,艺术界掀起了“八五新潮”,我也深受这股风潮的影响,在雁荡山、天台山等地写生的时候,尝试了水墨画的新表现方式。

上观:陆俨少先生对您有哪些影响?

张弛:我在陆老师的画室里跟他学习了一年多。他手中的笔很“神”,蘸一次墨可以从浓墨画到淡墨,墨色层次千变万化。他不洗笔,画完之后水缸还是干干净净的。我也慢慢学会了这手绝活,出去写生不用带很多水,因为不用洗笔。


张弛与陆俨少老师

心“弛”则“神”来

上观:这次展览的题目“心驰神来”,是您多年来的创作感悟?

张弛:是的,创作的时候总是盼着“神来之笔”,但越是盼,“神”越是不来。比如为此次展览创作《浮光谒岳》时,我一连画了20多天,一直画不出理想的效果。我曾经去过全世界的很多雪山,总想画一幅清晨的阳光洒在雪山间的美丽景象。想到这次展览的题目“心驰神来”,我下笔时有些顾虑,担心画不出这种感觉。

正在焦虑之际,我先生乐震文为我写了一个“驰”字,他用艺术的表现手法,既有点像“驰”,也有点像“弛”。这两个字字形相近,却是一动一静。看到他写的这个字,我的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当我试着放空自己,“神”就来了,我越画越松弛,最终画出了比较满意的效果。

其实,我把每一次展览都视作一个大的作品,尽量向观众展现一些与过去不同的亮点。如果总是重复自己,就会觉得对不起观众。而每次展览之后,我会放空自己,比如到大自然中去与山水对话。


张弛 《浮光谒岳》 2025

上观:听山问水的过程给您带来了哪些灵感与滋养?

张弛:山川是有生命的,而且是变化无穷的,会遇见阳光,遇见风雨,遇见大雾……种种不期而遇间,灵感之神可能就来了。

我上过11次黄山。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黄山西海大峡谷写生,那天的云雾很浓,但我每到一处,云雾就突然散开,阳光洒下来。我抓紧时间画画,刚画完,眼前又是云雾重重,我心里涌起一阵感恩。大自然在眼前变魔术的感觉真的妙极了,有一刹那我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在加拿大的一座雪山里,我也有过这样的“神体验”。那天,我一个人走进了一片山林深处,一刹那间感觉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

前段时间,我去西藏日喀则写生,我一边吸氧一边舍不得放下画笔,后来因为血压太不稳定,才被医生劝退,回到上海。


1977年,张弛与乐震文在黄山写生

上观:画画既需要潜心修炼,也需要妙手偶得。

张弛:是的,创作的过程其实是释放压力、解放心灵的过程。我画画不打草稿,一笔下去,就跟着感觉画。有时候画到一半画不下去了,就放一放,过段时间再看,在有意无意之间,随着思绪,打开心扉,再画几笔。心“弛”则“神”来,“神来”的时候甚至觉得不是自己在画画,而是纸和笔借由我的手在创作。

我相信,画画就是把我在大自然中接收到的天地宇宙的信息,用我所掌握的技巧反馈在画面之上。当我把自己感受到的美用图像呈现出来后,观众读懂了我,就会产生共鸣——原来世界是那么美。这或许就是山水画在当下的意义。


张弛 《都市春晓》 2024

画城市山水是一场冒险

上观:您近年来创作了一批反映上海城市面貌的作品,比如悬挂于世界会客厅的《苏河春晓》,以及在展览中颇受好评的《都市春晓》等,这些有别于传统山水画的城市山水画是如何创作的?

张弛:城市山水是我近年来比较重要的创作题材。从15年前为上海世博会绘制《海上揽胜》开始,我陆续画了《长宁揽胜》《海上揽胜·七十长卷》。这些作品主要采用的都是传统技法。

为世界会客厅创作《苏河春晓》时,我试着突破传统,换一种思路表现上海的摩登与大气。当时我先画了好几幅小稿,但效果都不理想。我家住在苏州河边的高楼,有一天傍晚,我无意间看到一道霞光洒在远处浦东的高楼上,金光灿灿的上海是那么美。我赶紧用手机拍下来,然后用淡墨随性地画了一组似像非像的建筑,再用色彩渲染出霞光里灿烂的光华。

上观:“神来”的一刻真是可遇不可求。

张弛:后来在上色的过程又花了一番心思。因为我用的是生宣,颜色一画上去就被纸“吃”掉了,尝试了很多遍都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没想到上完最后一遍颜色后,画面竟然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更意外的是,有一天我在延安路高架上偶然间看到上海展览中心和嘉里中心,这两座建筑呈现的角度和形态竟然和我画中的建筑非常相似。虽然我在创作时并没有采用写实的手法描摹上海,但无意间和这座城市心有灵犀了。


乐震文为此次展览题写的特别的“驰”

上观:您的用色非常现代,打破了许多人对传统中国画的印象。您近年来对光与色的运用有哪些感悟?

张弛:有人说,“城市”和“山水”是两个对立的题材,画城市山水是一场冒险。在我看来,城市和山水都是有生命的,它们呈现出来的图像无时无刻不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改变。在不同的光线下,不同的物象会互相转换。我虽然是为城市留影,但同时也想把自己对自然的感悟化在其中。

光是能量波,温暖人心,滋润万物。光也是一种无常,它突然出现,又很快消失。我想把它捕捉下来,把我所感受到的神奇与大家分享。

之所以在近年来的画作中试着运用一些明亮的色彩,可能是因为我向往着一种“我心光明”的境界,我想在画中表现我心中所映照的华光世界。

原标题:《专访画家张弛:“神来”的一刻,可遇不可求》

栏目主编:龚丹韵 题图来源:张弛 《苏河春晓》局部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陈俊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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