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3年,是左宗棠去世前两年。这年,左宗棠的肺病已经比较重了,可他仍在越南再起祸端之际,不顾自己老病,主动请命前往进行督军。

但朝廷有朝廷的考虑,朝廷只是同意左宗棠加强边防,防御法军的请求,并未同意派他再次赴南方作战。最终,戍边战士虽在与法国的战斗中大胜。但清廷不顾左宗棠“乘胜追击”的建议,主张议和,并在胜利的情况下,再次签署了辱国的割地赔款条约。

“硬骨头”左宗棠似乎是命不好,他善战且主战,可每次他欲请求作战,总会有一堆人以“议和”名义,和他对抗。一如当初左宗棠收复新疆时那般。

这次去签署条约的,依旧是长期被左宗棠和百姓唾骂的李鸿章。但李鸿章有自己的苦衷,签订中法条约时,他虽是名义上的全权大臣,可谈判确实在“二赤”赫德事先画的框框内进行,实质的问题,太后都已向这位法国代表默许了,根本没有商谈的余地。

中法条约被签订后,左宗棠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的病情也越来越重。此时,在他身边一直悉心照顾他的,是自己71岁那年纳的小妾章怡。

自原配周诒端去世后,左宗棠就发誓绝不纳妾,可无奈,当时年仅17岁且如花似玉的章怡是慈禧亲自赏赐的,他根本没法推脱。

左宗棠最爱的女人,当然是58岁就辞世的原配。周诒端在左宗棠还未发达时便嫁给了自己,后来连生三个女儿后,还联合父亲死劝左宗棠纳了府中丫鬟为妾,并生下三子。



左宗棠钟爱周诒端,可无奈,她终死在自己的前头,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结果。病重这些年,他常想起原配,想起他们过往那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日子。

与章怡成婚那天,左宗棠就在洞房夜告知章怡“对外你是妾,对内我们是爷孙”,并一直将她视为孙女,始终未行周公之礼,他甚至还嘱咐儿子在自己百年后,为她寻好人家出嫁。

章怡本并不情愿嫁给可以做自己爷爷的左宗棠,可在左宗棠身边的时间久了后,她竟心甘情愿地服侍起他来了。

左宗棠对章怡充满了感激,没事的时候,他也会跟她闲聊几句。

左宗棠和章怡说得最多的当然是他忧心的国事,这些话,他也常对次子儿子孝宽说,也对自己的下属穆图善和杨昌濬说。



杨昌濬

左宗棠的病,是在1885年6月后急剧恶化的,杨昌濬当然知道他的病情恶化与6月9日的《中法会订越南条约》的签订有关。

章怡也记得,得知条约被签订那日,正在福州的左宗棠悲愤交加,她在一旁也急坏了。而史书对此也有相应记载,说6月,左宗棠出现“痰涌、气喘诸症,手足瘛,神志昏迷”。

真实的历史比史书记载的要残酷的多,那日,问清楚情况后,左宗棠怒目圆睁道:“我大清还是把越南拱手送给法人了!这与割地赔款又有何异?”

说到这里,左宗棠剧烈咳嗽了几声,之后,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苍天,怎么如此不佑我大清,不助我左宗棠!今天失越南,明天就会失朝鲜,后天就会失台湾,如此下去,大清就名存实亡了!”

边说着,左宗棠便狠狠拍打着椅子的扶手,“砰砰”有声,那声音,是干硬的骨头和木头相撞发出的声响。

当日现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章怡的脸都白了,她紧紧抱住左宗棠的胳膊哭道:

“老爷,您不要着急,您着急又有什么用!您气坏了又有什么用!您一个人回天无术呀老爷!”

左宗棠却根本不看章怡,他的左眼早已失明。可在这种情况下,那失明的左眼,竟也和右眼一样,发出了愤怒的亮光,他脸色十分难看。

章怡担心他激动之下又要咯血。果然,左宗棠又一次连连咯血,而且这一次咯出的血,比平日咯出的血颜色更要鲜红。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回床上,章怡吩咐人端参汤上来。左宗棠喝了几口后,气才平了下来。就在章怡以为他能休息一会之时,他却突然提出:“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孝宽,我要写遗折。”

众人哪里肯依他,他此时最需要平息心情,若在这种情况下写遗折,指不定中途会发生什么。左宗棠非常坚决,他脸色蜡黄,一声不吭。众人看他这般,知道他铁了心,便也不再阻挠。

左宗棠开始写遗折时,章怡在一旁忍不住默默啜泣,这些年来,她不仅得了左宗棠的照拂,也在他的影响下,格局完全打开。她对他有满满的依赖,也有深厚的感情,他对她而言是父亲,也是丈夫,或者更进一步,是知心朋友。她并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可一切都已经由不得她做主了。

左宗棠怀着异常悲愤的心情写道:

“伏念臣以一介书生,蒙文宗显皇帝特达之知,屡奉三朝,累承重寄,内参枢密,外总师干,虽马革裹尸,亦复何恨!”



这一段,是左宗棠在回忆自己以一个文人的身份做了武将,并在外征战。这部分,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也可算是为他后面想说的话所做的铺垫。写完这段后,他顿了顿笔,再下笔时,笔更加遒劲有力了,他写道:

“而越事和战,中国强弱一大关键也。臣督师南下,迄末大申挞伐,张我国威,怀恨平生,不能瞑目!”

孝宽看到此,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是最心疼父亲的孩子,因他学医,所以他非常清楚父亲此时的身体状况,他知道父亲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哪个孝顺孩子愿意父亲死前“死不瞑目”呢?可让父亲死不瞑目的,是父亲这样能力顶天的人都奈何不了的,自己又怎样怎样呢?

孝宽见父亲拿笔的手已经在抖,心里又是一阵疼。他擦了一把泪的功夫,左宗棠的遗折又写了几句,孝宽看去,只见最后两句写着:

“渥蒙皇太后、皇上恩礼之隆,叩辞阙廷,甫及一载,竟无由再觐天颜。犬马之报,犹待来生。禽鸟之鸣,哀则将死!”

看到“犹待来生”四字,孝宽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对于孝宽而言,父亲的遗折是真长啊,他洋洋洒洒写了那样多,他写到了自己对国家面临的窘迫境况的担忧,还特地提到了台湾,并建议为台湾建立行省,以求大治。海防是他遗折的重点,他还提到了发展铁路、矿务、船炮各政等。

左宗棠遗奏的最后九字是:“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左宗棠遗奏终于写完了,他累极了,放下笔后,他松了下来,整个人像一滩泥一般,章怡忙软语劝说着将他哄到了床上躺下。他很快睡着了。

左宗棠写遗奏时,距离左宗棠辞世仅仅只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某种程度上,这一丧权辱国的条约,是左宗棠的一道催命符。

章怡很想劝左宗棠“想开些”,可她又明白,如她老爷这般把国事看得命还重的人,是不可能“想得开”了。于是,她只得更加用心地日夜照顾着他,期待奇迹的出现。

奇迹没来,更可怕的事却发生了:左宗棠竟在自己病情如此重的情况下,毅然上书建议设立专门的海防官员,另外,他还提出了将福建巡抚改为台湾巡抚,在台湾设省的请求。

左宗棠为这一建议,耗费了自己的最后的余热,好在结果是好的:朝廷完全接受了左宗棠的建议。

左宗棠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打收复新疆后,他的日子就没有好过过。收复新疆的确是大功绩,可厉害,大功绩背后都藏着冷箭。左宗棠曾在收复新疆后,遭遇了五年被弹劾三次,两次受清廷诘责的艰难处境。

左宗棠自己清楚,自己遭受如此多“劫难”,除了因为“功高”,还因为自己在慈安太后死后,表达过不该表达的情绪。

原来,1881年4月8日,慈安太后突然暴毙,可前几天,左宗棠还被慈安召见,且当天的慈安看起来挺好,声音也洪亮。当日,她还将自己的贴身手帕递给左宗棠,并送了一副咸丰帝生前佩戴过的墨镜赏赐给他,以表彰他收复新疆。可这之后仅几天时间,她就突然暴毙,左宗棠自然觉得事有蹊跷。



慈安与慈禧

心直口快的左宗棠听到消息后竟脱口道:“我前几日面见慈安太后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明明很好,怎么会这样呢?”

左宗棠的话被慈禧的耳目听到了,之后传到了慈禧耳中,慈禧因此认定左宗棠有异心、不可重用。

所以,即便左宗棠功劳大于天,慈禧也对他不管不问,面对他的死对头李鸿章,慈禧则是另一副态度。而随着李鸿章势力的不断增大,左宗棠往年的老部下要么被撤职,要么被以莫须有罪名送进大牢。



李鸿章与左宗棠

若非国家常有大麻烦,需要左宗棠,慈禧早就将他打发到不知哪里去了。对于任何统治者而言,左宗棠都是最好的,因为他的原则是:只要国家需要他,他在任何情况下,都随时可以把命豁出去。也只有如此左宗棠,才能干出以高龄抬棺出征的事来。



对于左宗棠竭尽全力为国为民的种种,慈禧也看在眼里。随着左宗棠病情的不断加重,慈禧对他的戒备终于放下了,剩下的,则是君臣情义。

左宗棠并不知道慈禧对自己有过那份猜忌,他和李鸿章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注意力全在国防、在收复失土上,而李鸿章的注意力,则更多地放在慈禧身上。所以,李鸿章较左宗棠了解慈禧太多。

左宗棠既不知道慈禧对自己的猜忌,自然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写下遗折后,他反复叮嘱儿子孝宽:待自己死后,一定要速速将遗折呈给皇太后和皇上。

写完遗折后,左宗棠的病更重了,他有些“糊涂”了,他经常很突然地召见自己的下属,嚷嚷着要他们跟自己“出队”(出征)。

9月5日当天,即左宗棠去世当日,左宗棠突然将穆图善和杨昌濬叫到床边道:

“出队,出队。娃子们料理好裹脚布,今天要跟我去打法夷。”

穆图善道:“大帅,朝廷已经议和了,前线没有战事。”

说着,左宗棠就挣扎着要起身。章怡赶忙按住他,问道:“老爷,你要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左宗棠道:

“老穆和杨石泉来了吗?让他们跟我上船,今天就渡海去台湾,把基隆(台湾)收回来。”

章怡又拿出了哄小孩的那套,她柔声对左宗棠道:“老爷,穆将军说法国鬼子已从基隆撤走了。”这已经不是左宗棠头一次闹着要“出队”了,章怡早就有了应对之法。可这一次却不灵了,左宗棠瞪着眼道:

“我不信,我不信,老穆的话我不信,他总是哄我。今天我要亲自去台湾,他和杨石泉都要跟着我去。我都要去了,他们有什么好推辞的。走,走,到码头坐船去。”

左宗棠已经坐起,挣扎着要走。章怡没办法,只好继续做戏,她预备让人真的给他备轿,让他去码头。她跟周围人悄悄商议说:

“看来老爷已经有些糊涂了,不答应他肯定不成,就抬着他在街上兜个圈子,然后再回来。”

就这样,左宗棠坐上了轿子,由四个人抬着往街上走,孝宽寸步不离地扶着轿杠跟在轿边,以备吩咐。穆图善等也跟在旁侧,准备跟着他一起“坐船渡海”。



章怡心里想着:希望他等会儿又睡着,或者不记得这回事了,要不然,还得想法子收场。

走了一阵后,左宗棠语气有些兴奋地喊着:“娃子们,今天过年,法夷要来打福州,料理好裹脚布,跟我打法夷去。”“老穆老穆,跟我渡海到台湾。”

孝宽听了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难过,他忍着痛也跟着哄父亲说:“穆将军和杨总督都在后面,要跟您去台湾呢!”

作为医者,孝宽明白:老人出现神志不清的情况,将意味着他的死期越来越近了。

走了一阵,天突然阴了,接着又下起雨来。孝宽看看父亲,只见他用眼睛看着前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活像真的要“出队”一样。

又走了一阵,孝宽见下起雨来,瞬间找到了“圆”回去的法子了,他柔声对已闭上眼休息的父亲道:“父亲,天下雨了,今天海上风大,穆将军说明天陪您去台湾。”

左宗棠没有回话,孝宽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大事不好。他赶忙用手在左宗棠的鼻子前一拭,果然,他已经没了一丝呼吸。孝宽长号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周围人全慌了,哭声瞬间响作一片。

雨也突然大了起来,还伴着轰轰的雷声,雷声把大家的哭声压了下去:左宗棠死在了“出征”的路上了……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福州东北角的城墙崩塌了两丈有余,所幸并无百姓受伤。

天亮后,左宗棠去世的消息传遍了福州,大街小巷全是哭声。老百姓甚至说:城墙倒塌也被视为左宗棠这位大人物去世的“异相”。百姓甚至感叹:城墙倒塌没有伤到人,是左大人冥冥中在护佑百姓。

穆图善和杨昌濬联衔出奏,转奏了左宗棠的遗折。慈禧看到折子后,半晌没有出声,良久后,她才悲伤地对身旁的李莲英道:“小李子,快叫七爷(醇亲王),左宗棠没了。”

慈禧最终给了左宗棠以最大殊荣。左宗棠不仅被追赠太傅,照大学士例赐恤,还被赐赏银三千两治丧,赐祭一坛,派古尼音布前往致祭。

慈禧给左宗棠的谥号是级别极高的“文襄”,她还恩准他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并于湖南原籍及立功省份建立专祠,而他的后人孝宽等,也都得到了赏给。

左宗棠最终于1886年12月10日,归葬长沙雨花区跳马镇白竹村。他的墓碑上刻着十六字:

“汉业唐规西陲永固;秦川陇道塞柳长青”‌。



这16个字,是左宗棠传奇一生的最好注解,也是他对国家民族所做贡献的最终总结。

左宗棠下葬后,家族人千挑万选之下,将守墓任务交给了一个名叫黄佑春的人的手中,他曾是左宗棠的佃户。接下任务后,他守护其墓地长达50年,他死后,其后代接替他为左宗棠守墓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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