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斑痕
(三十三)
文/姚水叶
阳春三月,大自然彻底打开了馈赠的大门,一阵暖阳一阵春雨,百鸟孕育,草木繁衍,国家的联产承包政策如同无形的影子相伴在故北村的田间地头,感染在战地快如行风的行动上。在希望的感召下,他不嫌碗里米粒少,只嫌时间不够用,白天精心地喂养着集体的骡马,趁夜深人静时在泥泞的土壕里打胡基,在绷紧的麻线绳下挖根基,在偏远的河滩里拉石头。国家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政策,对他来讲,也算不上是锦上添花的好运,但从社员急促的行动和自私的言语中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变化。半个月后康怀叔扛来铺盖走进马坊,给了战地雪中送炭的救急,并对战地说道:“政策变了,懒人都变勤快了,跟牲畜一样,不用鞭子赶,也不用吆喝,省心多了,我来跟你一块守着这些集体的骡马,给你多腾出些时间,你一个人真的不成,要请人帮忙。”
战地看着夹着铺盖走进马坊门的康怀叔,浑身上下顿时腾起一股暖流,大步上前接下了康怀叔的被子,又听到这些建议,就心慌地说道:“叔,我没粮了,去年下半年都接不上茬,大芳生娃都吃的麸皮饼、萝卜叶,如今靠俩女子捥野菜度日,请人帮忙给人吃啥?”
“从仓库里借粮!”
“不敢借,到时分不来粮就把人丢大了,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等我把墙打好请匠人时再请乡党。再说,宁吃干净人的窝囊,不吃窝囊人的干净,大芳没本事,来几个帮忙的,她也做不出一日三餐,就是有人肯帮忙,谁又愿意给做饭呢?”
“犟是穷人的病,身体要紧,把话撂出去,寻人帮忙,让你婶和金秀在你哥灶上做饭,赶在忙前连土墙梢打齐,盖好,利用三伏天的日头让墙晒干,七八月一鼓作气,就能在寒冬离开那窝棚了,不然,就凭你一个人真要猴年马月住房?身体也是本钱!”
“木料都是赊的,再借粮、再请人干活,把债背上也能愁出病。”
没等战地说完康怀叔就狠狠地踢了战地两脚:“你不为自己也为你爸你妈把身体顾着,还有娘几个!”
“我没事,你甭管!”
一句不敢借粮的倔犟,促使战地摸着月光拍起了两层土墙,摆齐麦穗的田野,洋溢着芝麻大的花粒告诉他,再不请人帮忙就要插秧、夏忙了。他抚摸着麦穗才不得不走东家串西家,在他的恳求下,有的社员勉强地答应了他的恳求,还有人大声问道:“战地哥,谁做饭?有靠晌饭吗?没靠晌饭我不去!”
战地听了心里微微一震,加上靠晌饭一天吃四顿,既然人说出口了必须应下,便爽快地说道:“请了俩人做饭,也有靠晌饭,肯定有!”
在利益面前人心永远都是偏离方向的,联产承包政策从根本上调动了社员们的积极性,也延续了朴实善良的协作精神“人人用我,我用人人”,尤其是盖房打井,讲的是人气,拼的是力气,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手掌再大又能捂住多大的窟窿,这个在农村连小学生都懂得的道理,在故北村社员们的心里无一例外地延续着。从最初的观望、看热闹到战地撑起窝棚,拉够了石头,摆平了根基,打起了墙层,再到战地东奔西走地恳求,用一天四顿饭的承诺得到了更多的帮忙,乡党邻里也都用心传递着热情,也都用双手体现了社会主义集体思想的绽放。遗憾的是也遇到少数贪便宜的男人、女人,他们借着帮忙的由头,从灶台上拿走锅盔馍,端走米饭碗,用战地借来的米面填饱着家人的肚皮,即便碰见战地也都像拿自家的有恃无恐。战地回到窝棚想到遇见的情景,想到自己背的粮债吃的仍然麸皮野菜,便冲着大芳吼道:“这辈子遇见你够够的,看人家的媳妇再看看你,除了能吃饭还能做啥?”
大芳一声不哼,她知道自己没本事,看着几个女子饥瘦如柴的模样,看着不用使劲都能掐断的脖颈,也拄着拐杖领着几个女子去过灶前几次,都因腿脚不利索,遭到金秀的训斥:“走走走,领几个女子来做啥,看着是人不当人,坐着烧火还绊路,你跟女子要做饭那我俩就不做了!”
本想让几个女子吃顿有米有面的饱饭,却领到了慒心的赏,金秀的嫌弃大芳悄悄咽下,战地的心里却是持着“本来就是”的态度装作听不见,嫂子能帮忙那是他的福气,也明知道嫂子同样用自己借来的大米麦面填饱了一家六人的肚皮,虽然是应该的,更不能说出半句怨言,一旦得罪了嫂子,憨实的爸妈都会跟着遭殃。好在遇到难以预料的强降雨,社员们也都争先恐后地用隔年的麦草、稻草盖住了高矮不一的墙体。他感动之余对大芳说道:“也都没亏咱,以后谁家用得着我帮忙的时候,我更得豁出力气帮人一把,把对我有恩的人当先人敬着。”
初夏的夕阳洒在崭新的土坯墙上,洒在拍墙人的背影上,他们站在高耸的土坯墙上,望着夕阳下一望无尽的麦田掀起层层波浪,期待着丰收的粮仓,期待着更多人家的土坯墙拔地而起。
山区不比川道,靠野菜度日的肚皮在救济粮的帮衬下终于迎来了小满节气,布谷鸟压在树梢上,清晰地叫起了“算黄算割”,阳坡的麦田摇曳着金黄色的希望,社员们恋恋不舍地放松石头压麻了的肩膀,按照往年的惯例实施着一系列的三夏大忙准备工作。从高山远道而来的月娥继父面对各组社员各自为战、分道扬镳的心态手足无措,隐约地觉察到他这个队长在一部分社员眼里成了摆设,真正见识了山羊当不了兽王的规则,彻底摧毁了他以前当队长时唯我独尊的思想堡垒,尤其是队里原生原长的十几个核心人物,都在用那种刻画在表面的轻视态度告诉他,除了养一身肥肉外,各方面都比不上逝去的田真。
各小组运回的小麦晾晒在农场好几天了,无人翻场,无人碾打,社员们期待的麦面锅盔、片片面延迟在麦捆上,联产承包政策调动了私人私干的积极性,却涣散了往年的集体管理。太阳都爬满山头了,农场上堆积如山的麦捆才被懒洋洋地打开,一层一层地见日了。月娥的继父问前任队长:“去年谁家的牛用在碾打组?”
前任队长面无表情慢吞吞地说道:“去年的牛在南坡组,今年用不成!”
“咋不成?”
前任队长又冷冷地回了一句:“滚坡了,吃肉了!”
月娥的继父又问道:“还有谁养的牛能碾场?”
前任队长又冷冷地回了几句:“去年在队里,今年在组里,是给南坡组先碾,还是北河组先碾?”
听到这一连串敷衍的回复,月娥的继父怔怔地看着农场上待碾的小麦问自己:“这咋办?这咋办?若是下一场雨淋湿了更麻烦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句话好像是古人专门为月娥继父说的。正在他愁眉不展地期待中,几十步的视线内走近了几个月不见人影戴着墨镜的田小平,紧跟着田小平一米远还跟着一位十八九岁穿着翻领黄红相间的格子衫的姑娘,扎着时尚的羊角头发,鸭蛋形的脸上镶嵌着聪慧善良的五官,她环顾左右山峰,无不显露出对这块贫瘠土地的好奇,从她异样的目光看出了她一定是对田小平死心塌地的追随者。田小平用微微点头的方式招呼了月娥的继父,回过头又摆了摆左手,招呼着身后跟着的那位姑娘,要她快步跟上,然后把头略微倾向她,她默契地摘下了他戴的墨镜。田小平笑着随手指向一层层待碾的小麦对那姑娘说道:“看,我说的实话吧,我队的麦子就等我回来碾呢,你还不信!”
那姑娘羞涩地低下头说道:“谁不信了!”
田小平又脱掉上衣递给那姑娘,那雪白耀眼的的确良衬衫上套着白色的手套线背心尤为夺目,也更能让人联想到田小平遇见了巧手恋人。他跃身跳下一米高的路坎,直径走向了手扶拖拉机,熟练地给水箱添了些水,取出摇把,左手摁着油门,右手抡起摇把,不到两下拖拉机就冒起黑烟嘟嘟响了,田小平又灭了拖拉机自言自语地说道:“机油该换了,柴油也快完了。”
他走进场房,取出机油和柴油分别认真地给拖拉机添上,又找来皮绳想将碌碡和拖拉机连在一起,却失望了,碌碡的两端是原始套勃枷给牛用的,没有挂绳的铁杆,挂不了拖拉机,扫兴的田小平又急步跃上公路对那位姑娘说道:“走,先回去见我妈!”
转身又礼貌地对队长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这会还早,让麦子晒着,到一两点我用拖拉机碾场。”
队长似听非听地哼了一下,持着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转身离去的田小平,让他从田小平真诚友善的言语中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现以打工为生,更爱文学,曾在诗刊及各文学平台发表过诗歌、散文、小小说等,喜欢用笔尖传递亲身体会和见证过的社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