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与饭圈之间历来充满张力,社交网络上不时激荡着爱与恨,一个又一个热搜提醒着我们思考,这是一种怎样的关系?近年饭圈现象在体坛逐渐升温,有些行为甚至会影响赛场氛围。一些知名运动员亲自出面表态,希望粉丝理智应援。
运动员如何与观众相处,如何跟舆论打交道,在社会中怎样定位自己?历史学者游鉴明的《运动场内外:近代江南的女子体育1895-1937》一书,借助100年前的媒体资料,或许可以为今天的体坛提供一些参考。
游鉴明于1995年开启对中国女子体育史的研究,在长达14年时间里,游走海内外,搜集整理从清末到1945年间出版的体育史资料。她提醒我们,在过去,观众与“粉丝”就是有区别的,舆论对女运动员私生活的关注长期存在,既会干扰到她们,也在无形中提高她们的知名度。
放炮庆祝胜利一度流行
早期的中国体育训练活动兴起于学校,西方体育传入中国后,主要在校园开展。最初当然没有“粉丝”一说,连“运动员”“球员”这些词都是逐渐才出现的。学生从在学校上体育课到参与训练、游戏,再到参加比赛,逐渐走出校园,走进公众视野。
从学校里的球类比赛到学校之外的各种运动会,场面越来越大,开始有越来越多人关注她们。尤其是走出校园之后,捧场的人就开始形成“粉丝”群体,由同学、媒体记者和普通观众组成。
当时,学校对参加比赛的选手很重视,会组建啦啦队在赛场边摇旗呐喊。校园啦啦队文化兴盛,营造了热烈的氛围。男女学校的学生啦啦队还会互相协力助威。
为了欢迎从运动会上凯旋的选手,学校还会举办盛大的欢迎会。1924年,代表华东地区参加第三届全国运动会的富江女子体专学生乘船返沪,学校特派4辆汽车到码头接,一路鸣放炮竹,行至校门才结束,盛况空前。
“今天还会为了迎接凯旋的健儿,一路从机场放炮到学校吗?”游鉴明笑称,这种放炮庆祝的习惯在当时十分流行。
凑热闹的大众
百年前,在全国或地区运动会里打破纪录或获得总成绩第一名的运动员,受到众人敬仰,媒体会密切关注这类报道。
当时复旦大学的英文校刊《Fah Tan Mirror》曾介绍由该校学生选出的10位著名女运动员。比如,田径运动员吴梅仙入学前,曾获第四届全运会跳远冠军,学生们称她为“运动家”。当时各校舆论场中都有类似的称谓,复旦大学有“三将军”,东吴大学有“四大金刚”,爱国女学校则有“飞将军”。
当时沪上知名媒体对这些名将都很关注。《申报》有体育、妇女生活两个专栏,经常报道她们的生活。东南体专的王志新是篮球运动员,动作矫捷、擅长抢断,文章中说:“每见其玉臂初展,球即如吸铁石席卷而去,诚有如常山赵子龙在千军万马中如囊中探物也。”
第六届全国运动会前后,《女运动员》和《全国女运动员名将录》两本图册出版。这两本书图文并茂,让读者看到女将的英姿。书中刊登的照片既有运动员穿运动服的,也有穿洋装、旗袍甚至礼服的。
当时并无比赛直播,异地无法观赛。“粉丝”喜欢这些出版物,男生会从画报上剪下女运动员的照片,跟女明星照片并列贴在学生公寓墙上。
与比较单纯的“校园粉丝”相比,社会观众就不一样了。游鉴明提到,有人是冲着比赛来的,对选手的技术和仪态比较关注,“可是另外有一类‘粉丝’,他们对比赛没有兴趣,主要是来凑热闹的,运动在他们眼里,是一种摩登的玩意儿,他们是来运动场出风头或者找寻异性”。
《申报》报道,篮球强校两江女子体专曾在上海青浦与男队作赛两场(当时还没有女子赛事),居民都来围观,“万人空巷”,连娱乐场都临时停业了。1933年8月,济南游泳池启用,千余名看热闹的观众,围观四位女性练习游泳。
当时极端的情况,是有人把女运动员视为择偶对象,观众席因此成了“选秀”场。20世纪30年代初,在大小军阀盘踞的四川,由于不少学校由军人创办,军阀常借开运动会的机会,趁机选择对象。
生活在公众的注视下
那时候,运动员与舆论打交道只能靠自己,还没有现代职业体育的“团队”概念。校方、家人能起到的作用也不大。在这种环境下,一些明星运动员会主动在媒体上表态,向舆论展示自己的态度。由于花边新闻和狗仔追拍对运动员隐私侵犯很多,有的选手不得不主动站出来。
1930年第四届全国运动会上,女子比赛列入正式比赛项目,女运动员受到更多关注。来自东北的田径名将孙桂云夺魁后一炮而红,成为最早在田径界出名的中国女性。各媒体纷纷在头版报道,并刊发她场内场外的照片,炮制了不少关于她的花边新闻。次年,不堪其扰的孙桂云主动通过《玲珑》向读者介绍自己的近况,并呼吁媒体不要再无中生有。
钱行素在1933年第五届全国运动会上,短跑和跨栏破全国纪录,获颁“全国新纪录”奖旗,成为当时的热门选手。次年,她受侨商陈嘉庚邀请,到南洋巡回表演,受到华侨热烈欢迎。针对《东南日报》称钱行素离婚的乌龙报道,钱向该报发函,要求登报澄清。离谱的是,钱行素当时未婚,离婚一说令人哭笑不得。
实际上,这些追逐“流量”的做法,是因为读者爱看这些运动员的动态,也喜欢看报刊上新发表的运动员照片,在人们眼里,她们也是一种明星。为了吸引读者、提高销量,运动员当了媒体的活广告。
当时的运动员自己也对这种广告效应有所认可,比如第六届全国运动会的铁饼、铅球冠军陈荣堂曾说:“我很高兴看时报,因为消息很正确,而且每天有画报。”当时报刊精心策划运动员相关报道、刊发好看的照片,对提高销量有帮助。这一策略直到现在仍奏效,一些时尚、体育杂志靠制作人气运动员的专刊、包含时尚照片的封面报道,可以牢牢地占据“饭圈市场”。
游鉴明强调,当时身处聚光灯下的体坛明星也需要跟锦标主义作斗争。1934年,联华影业制作的电影《体育皇后》上映,由孙瑜执导、黎莉莉主演,批判了为当“体育皇后”而不顾生命健康的锦标主义作风。当时,就有媒体报道过,一些学校、队伍为了取得成绩不惜强迫选手参赛。
总是想看到她们赢的“慕强”心态,在粉丝群体中也是一种流行已久的文化。如果比赛的目标是满足人们的期待,将给运动员带来多余的压力,本末倒置最终会使体育偏离合理的方向。
《运动场内外:近代江南的女子体育1895-1937》
游鉴明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大学问 2025年1月版